太史亨紧握着手中的长刀，刀柄已经被汗水浸得湿滑。他环顾四周，喊杀声、金属碰撞声和垂死者的哀嚎混杂在一起，刺激着他的耳膜。王方带着一队人马冲进去接应孟优，就像一块石头投入汹涌的急流，连个像样的浪花都没激起，就被密密麻麻的蜀军吞没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史亨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王将军呢？有谁看到王方将军了？”他抓住一个从前方溃退下来的士兵，急切地问道。那士兵脸上沾满了血和泥，眼神涣散，只是茫然地摇头。太史亨又连问几人，得到的要么是沉默，要么就是“没看见”、“冲散了”这样的回答。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王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太史亨猛地意识到。每多耽搁一刻，被蜀军彻底合围、全军覆没的风险就增加一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突然，他注意到战场的后方，也就是他们来的方向，似乎出现了一阵骚动。他眯起眼睛仔细望去，只见在那一片混乱之中，北汉军的后军部队，尽管失去了像王方这样的高级将领的统一指挥，但那些基层的夫长、什长们站了出来！这些老兵和低级军官，凭借着丰富的战场经验和求生的本能，自发地组织起来，用血肉之躯拼死抵挡着蜀军侧翼的压力。他们三五成群，互相掩护，长枪突刺，刀盾格挡，竟然硬生生地在看似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狭窄的、血淋淋的缺口！
“机会！”太史亨心中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他立刻做出了决断。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但必须保住大部分弟兄的性命。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声音甚至盖过了战场上的喧嚣：“传令！后队变前队！刀盾手听令！向我靠拢，护住两翼！快！”
他的亲兵们立刻将命令一层层传递下去。训练有素的北汉士兵在绝境中展现了他们的纪律性。手持厚重盾牌和环首刀的士兵们迅速从队伍中分离出来，他们脸上带着决绝，奔跑着，呐喊着，在太史亨所在的中央队伍两侧快速集结，组成了一道临时的、移动的盾墙。盾牌紧密相连，长刀从缝隙中探出，像一只受创但依旧危险的刺猬，竖起了它的尖刺。
“舍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轻装！快！”太史亨再次下令。他知道，现在是逃命的时候，任何拖慢速度的东西都是累赘。士兵们毫不犹豫地将身上背负的、除了武器和少量口粮之外的东西纷纷丢弃，那些装载着粮草和部分军械的大车被推倒，甚至点燃，以阻挡追兵的视线和脚步。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烧焦的糊味和更浓重的血腥气。
“走！从缺口冲出去！撤回西城！”太史亨长刀指向后军弟兄用生命打开的那个方向，声嘶力竭地喊道。
突围开始了！这简直是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死亡行军。两侧的刀盾兵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蜀军的箭矢“叮叮当当”地射在盾牌上，不时有悍勇的蜀兵试图冲破盾墙，立刻便有几把甚至十几把刀枪同时向他招呼过去，瞬间毙命。但盾墙也在不断被削弱，不时有盾牌手被冷箭射中面门，或者被长矛从缝隙中刺入，惨叫着倒下，他身后的同伴立刻红着眼眶补上他的位置，用身体死死顶住。中央的士兵，主要是长枪兵和弓弩手，则低着头，咬着牙，拼命地向缺口外奔跑。他们踩过同袍和敌人的尸体，踏过被鲜血浸透泥泞不堪的土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
太史亨处在队伍相对靠后的位置，一边指挥，一边警惕地观察着追兵的情况。他看到蜀军的旗帜在晃动，似乎有将领在试图重新组织包围，但被丢弃和点燃的辎重以及后军残兵决死的抵抗暂时阻碍了他们的行动。这为他们赢得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当最后一批北汉士兵踉踉跄跄地冲出那个用生命换来的缺口，进入相对开阔的地带时，太史亨才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如同地狱般的大熊山口。浓烟滚滚，火光闪烁，满地狼藉的尸首和无主的战马，宣告着这场遭遇战的惨烈。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旋即猛地睁开，低吼道：“不要停！保持队形！撤回西城！”
残存的北汉军队，丢盔弃甲，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疲惫，沿着来时的路，向着西城方向狼狈撤退。来时是斗志昂扬的五千精锐，归时却只剩下不足三千的残兵败将，队伍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失去同袍的悲怆。
这场大熊山口之战，没有真正的赢家。北汉军折损了超过两千人马，其中包括像王方这样战死的沙场老将，大量辎重被焚毁丢弃，战略意图彻底失败，可谓损失惨重。而蜀军和孟获的部落联军，虽然成功伏击并重创了北汉军，阻住了北汉对上庸关的支援，但自身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孟获更是永远失去了他的两位兄弟——孟节和孟优。双方的鲜血，共同染红了这片古老的山林。
当太史亨带着这支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队伍，终于看到西城那并不算高大的城墙时，他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沉重的负罪感和如何向主将白善禀报的焦虑。他几乎是拖着步子走进城守府的。
而在另一边，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的大熊山口，胜利者也同样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孟获这位南蛮的枭雄，此刻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默默地、一遍遍地擦拭着孟节和孟优脸上凝固的血污。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弟弟们的安眠。周围站立的蛮兵们都低垂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压抑的、偶尔无法控制的抽泣声在风中飘散。孟获的眼神空洞，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巨大的悲伤淹没了他，为这场惨胜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