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校园布告栏被贴满了动漫节的海报。
设计很精致，色调是清冷的蓝，构图是高光斜斜照在教学楼天台。
画面中央，是一个女孩的背影，长发微卷，站姿挺拔，裙摆轻拂风中，朝着远处光的尽头站着。
她没有转身。
她也不需要转身。
米悦站在海报前，一动不动。
她的肩膀，在掠过的风里几不可察地轻轻颤着。
——她认识这幅画。
那是黑刻最新作品《等光的人》里面的图。
《等光的人》前些天才在漫画平台公开发布。
可她没想到，学院会直接用这幅图作为海报主打。
更没想到——那背影，从每一个角度来看，都像极了她。
就像是一张照片。
同学们在旁边围观，有人拍照，有人点评。
“像她欸！真的像米悦欸！”
“我还以为是她画的，结果是黑刻漫画图？”
“她不是论坛主持人吗？是不是官方故意的？”
米悦没说话。
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也成了一张画，被钉在那片海报墙前，退无可退。
有人走近，想和她合影，被她礼貌拒绝。
她的语气还是温柔的，可她的指尖，已经冻得发白。
——
中午，闺蜜团围在寝室。
唐思雨情绪激动地挥着手机：“这谁做的海报？有没有授权意识啊？这不是把你推到火堆里吗？”
高希希冷静分析：“这件事的核心不是像不像，而是——学校是不是在利用你当隐性宣传点。”
陈若琳语气罕见锋利：“你现在就像一幅没署名的画像，被人围观，却没有一句‘她是谁’是你说的。”
米悦抱着靠垫，靠在床角，一句话也没说。
她的大脑像在缓慢旋转，既无法逃离现实，也无法拆解困局。
直到室友说起：“你下午还要参加论坛筹备会吧？”
她终于开口：“我不想去了。”
声音低得像落在水里的针。
唐思雨皱眉：“悦悦，你不去，会被当成默认，也会让事情更难控。”
高希希说：“我们陪你。你去，只要一句话都不说。”
米悦点点头。
她不知道是不是对。
但她知道——再不去面对，她会先被这场“她是她不是她”的风暴吞掉。
——
下午三点，论坛筹备会在南大活动中心西楼多功能厅召开。
这是动漫节最重要的线下活动之一，将邀请国内顶级漫画平台代表、部分参展画手以及校园社团联络人参与筹划。
米悦坐在嘉宾预备席的第二排，左手边是动画社副会长，右手边是美术学院宣传组负责人。
她的表情平静，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可心跳，从她走进会场那一刻，就没再规律过。
会议刚开始五分钟，负责放ppt的技术部同学调出了参展主视觉样稿。
那幅海报——再次出现在巨大的投影布上。
这一次，主持人还特地介绍：“这个背影女主设定来源于黑刻画手个人故事，传说是他心中的‘光’。”
台下响起轻轻的骚动。
有人低语：“是不是就是米悦啊？”
“我听说黑刻是我们学校的，真假？”
米悦的呼吸突然有些不畅。
下一秒，主持人笑着递来话筒：
“米悦同学，既然你也是这次论坛的主持之一，能不能说说你对这张图的理解？”
话筒举到她面前。
她整个人像被扯住一根神经，从耳根绷到后背。
她抬头，看向投影上的那张画。
她看到自己的背影———
那个所有人都说像她、所有人都看她的画。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得像鼓，像她正站在一场不可控的风暴中央，却谁也拉不住她。
“对不起……”
她低声说了一句，把话筒推回去，站起身，快步离场。
整个会场，突然安静了一秒。
然后议论声轰然炸开。
“她怎么了？”
“不会真是她吧？”
——
周墨看着她走出会场，跟了出来，却站在她背后不敢靠近。
他原本只是在帮忙布展流程，站在技术台边记录流程节奏，结果听到有人提到米悦时，他就忘了记录，只看着她的背影。
当她突然起身离场，他本能地跟了出去。
他试图开口：“那个……你是不是……有点不太舒服？”
她不说话，他就紧张兮兮地自说自话：
“我、我不是来追你说什么的，我就是……想确认你有没有事儿。”
最后，他低下头，声音极轻，却极真诚地说：
“如果因为我有些事让你很不喜欢……你就告诉我，我以后不会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情。”
米悦猛地抬头。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你真的不是他吗？”
周墨愣住。
米悦看着他，眼睛像刚刚下完雨的天空，透亮却有一点碎。
“如果你不是他，为什么你每句话……都像是他说的？”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走进风里。
背影没有停顿，没有回头。
周墨站在原地。
风把他的声音吹进耳朵，却没吹进她的心里。
他说：“对不起。”
可她听不见了。
——
夜深了。
寝室熄了灯，风从阳台缝隙钻进来，吹动米悦的发梢。
她坐在床上，膝盖支起，速写本摊在腿上。
灯光从小夜灯打在纸页上，一片温黄。
她不画人。
她画的是海报上的那幅背影。
可这一次，她把女孩的背影换成了自己——真实的自己。
她画自己站在画面最中央，面对阳光，但眼神却写满疲惫。
画完，她给画取名：
《她知道自己被看见了，但她不知道，看她的人是谁。》
她抬头，眼眶微热。
风还在吹，她突然想起一句话。
“我以后不会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情。”
这是他说的。
她从未想让他停止画画。
她只是想——在被整个世界看着的时候，他能站在她身边，说一句：
“我知道你不是画，你是人。”
可他什么都没说。
——
与此同时，周墨坐在工作室。
他盯着屏幕，看着黑刻漫画的后台。
最新一话，评论暴涨。
【你画她，是不是为了让全世界看她？】
【她到底是谁？你不说，我们也会找出来的。】
他盯着这些评论，指尖缓缓移动到“发布下一话”按钮。
停住。
他没按下去。
他合上电脑，低声说了一句：“你不喜欢……我不画了。”
可他没说完的，是那句他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我画你，不是为了世界看到你。是为了……我能留下你。”
风吹过空荡荡的教室，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有那么多想说，却一个字都不能讲。
他画得太多，说得太少。
他知道她在等一句“我是”。
可他怕，说出来，她就不再愿意看他。
他低头，看着画册里那张背影图，轻声说：
“我画了光，也画了你。”
“可你不知道，我画光，是因为你是光。”
——
窗外夜色沉沉，灯火渐熄。
两个人，一个在宿舍楼南端，一个在教学楼北角，各自孤独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一张椅子上。
没有说出口的爱意，像风，像夜，像一场压不住的春天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