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玄天派主峰却已有了初秋的寒意。
林小雨站在藏经阁外的长廊上，抬头望向那轮被云层遮掩的弯月。三日前那场魔教袭击后，整个玄天派笼罩在一片肃杀气氛中。门中弟子伤亡过半，连平日里总爱责难她的几位师兄也都卧床不起。
而沐清雨——她日思夜想的师父，却被掌门韩冬青下令禁足思过崖，不得踏出半步。
\"师父...\"林小雨握紧了腰间的孤鸿剑，剑身隐有血色流转，似乎感应到主人的焦虑。这三日来，她能明显感觉到体内魔气愈发难以压制，尤其在夜深人静时，那股焚心灼骨的痛楚几乎要将她吞噬。
只有沐清雨才能帮她。只有她。
长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小雨连忙退入阴影中。月色下，一袭青衣的韩冬青负手而立，身后跟着两名玄天派长老。
\"掌门，此事不可再拖。\"一位灰袍长老沙哑道，\"那林小雨体内魔气已显，若再不处置，恐有大患。\"
\"不错。\"另一位长老接道，\"沐师妹虽是本派剑首，但她包庇魔教余孽之举已触犯门规。更何况...\"她压低声音，\"她与那孩子的关系，本就不合师徒伦常。\"
韩冬青冷笑一声：\"那又如何？玄天派危在旦夕，哪还顾得上这些小节。明日酉时，你二人带林小雨到思过崖去，我要沐清雨亲手斩断这段孽缘。\"
\"掌门是要...\"
\"天剑诀，第七式，'斩情丝'。\"韩冬青语气森然，\"让沐清雨亲手斩杀林小雨，方能证明她忠于玄天派。若她不从...\"她抬手在颈间做了个斩首手势。
林小雨浑身一颤，几乎控制不住体内翻涌的魔气。剑柄在掌心发烫，似乎在催促她出手。
\"不可...\"她在心中呐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远去。
待到四下无人，林小雨从阴影中走出，望向思过崖的方向，一咬牙，纵身消失在夜色中。
思过崖位于玄天派西北角，三面环山，一面临崖，是惩戒犯错弟子的地方。崖顶立着一块高约三丈的青石，上刻\"思过\"二字，字迹苍劲有力，是开派祖师所书。
此刻，沐清雨静立在青石前，一袭白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纤细的手指抚过石上刻痕，神情恍惚。三日来的禁足让她面色略显憔悴，但那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依旧坚定。
\"师父！\"
一道黑影从崖边翻上，林小雨顾不得拍去身上尘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沐清雨面前，却在离她三尺处骤然停下，不敢再近。
\"你怎么来了？\"沐清雨蹙眉，声音中带着责备，却又藏不住关切，\"你的伤...\"
\"不要紧。\"林小雨摇头，眼中满是急切，\"师父，我听见了，韩掌门要你明日...杀我？\"
沐清雨微微一怔，随即苦笑：\"果然瞒不过你。\"她走近两步，月光下的容颜近乎透明，\"小雨，师父有件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
\"明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抵抗。\"沐清雨轻声道，手指轻抚她的脸颊，指尖冰凉，\"记住，不要抵抗。\"
林小雨猛地握住她的手：\"不行！师父，你不能为了我牺牲自己。我已经决定了，今晚就离开玄天派，从此不再连累你！\"
\"傻孩子...\"沐清雨眼中泛起涟漪，\"你以为韩冬青会放过你吗？你体内的魔气已经被她察觉，整个玄天派上下，只有我能保你。\"
\"可是...\"
\"没有可是。\"沐清雨打断她，语气忽然严厉，\"自你拜入我门下那日起，生死便由我做主。\"
林小雨望着师父清冷的侧脸，心中既痛苦又温暖。她知道沐清雨必有后招，可那会是什么？难道真要她手刃爱徒？
\"师父...\"她哽咽道，却见沐清雨忽然转身，从青石背后取出一个小木匣。
\"拿着。\"她将匣子递给林小雨，\"明日之事，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活下去。若有一日，你寻到药王谷，将此物交给谷中玉面神医。\"
林小雨接过木匣，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着什么金属物件。她刚要开口，却见沐清雨在月下缓缓解开发髻。
一瞬间，如墨青丝倾泻而下，直垂腰际。林小雨看得痴了，从未见过师父披散长发的模样，那一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玄天派剑首，只是一个绝美的女子，眉间带着化不开的愁绪。
\"你在看什么？\"沐清雨微微一笑，伸手拢了拢青丝。
\"没...没什么。\"林小雨慌忙移开视线，耳根发烫。
沐清雨摇头轻笑，转身从青石旁拿起一把精致的玉梳，在月下缓缓梳理长发。每一下都轻柔有序，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
\"十年前，我收你为徒那日，也是这样的夜色。\"她轻声说，眼神迷离，\"那时你才八岁，浑身是伤地倒在玄天山门外。我本想将你送到山下村庄，却发现你体内...\"她顿了顿，\"你说你叫林小雨，因为你出生那天，下着小雨。\"
林小雨喉头发紧：\"师父...\"
\"十年了。\"沐清雨仰头望月，青丝在风中飘扬，\"我本想等你长大后再告诉你真相，可惜...\"
真相？林小雨心头一震，难道师父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为何她体内会有魔气？正要追问，却见沐清雨手中玉梳一顿，眉间闪过一丝痛楚。
\"师父！\"她连忙上前扶住她，却被沐清雨轻轻推开。
\"没事。\"她定了定神，继续梳发，忽然问道，\"小雨，你可知道，在南疆，女子赠发，意味着什么？\"
林小雨愣住：\"我不知...\"
\"生死相许。\"沐清雨低声道，手中动作不停，\"南疆女子出嫁前，会剪下一缕青丝赠予心上人，此生不离不弃。\"
林小雨心跳如鼓，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却见沐清雨从袖中取出一枚银簪，月光下，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转过身去。\"沐清雨轻声命令。
林小雨依言而转，感觉沐清雨站到了自己身后，纤细的手指拂过她的发丝，一阵淡淡的幽香萦绕鼻间。她在为她束发。
\"师父从未教过你束发之礼。\"沐清雨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一丝颤抖，\"男子束发，意味着成人。从今日起，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像个男子汉一样，扛起自己的责任。\"
林小雨喉间哽咽，只感觉沐清雨的手法娴熟而轻柔，每一下都似有千钧之重。束发完毕，她将那枚海棠簪轻轻插入发髻。
\"好了。\"
林小雨转身，正对上沐清雨含笑的眼眸，那笑容哀婉而决绝，如同风中将落未落的花。
\"师父，我——\"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只见韩冬青带着几名长老从崖边走来，月光下，她们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沐清雨，你果然私会魔教余孽！\"韩冬青厉声喝道，\"来人，将林小雨拿下！\"
几名弟子上前要擒林小雨，却被沐清雨一袖拂开：\"韩掌门，明日不是要在思过崖行刑吗？何必急在这一时？\"
韩冬青冷哼一声：\"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你们迫不及待地相会，那就现在处置吧！\"她挥手示意，\"拿剑来！\"
一名弟子捧着一柄古朴长剑走上前。林小雨认得，那是玄天派镇派之宝\"天霜\"，据说能斩断世间一切情缘。
\"沐清雨，你身为玄天派剑首，却私通魔教，包庇余孽，罪无可赦！\"韩冬青冷声道，\"今日本座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洗清罪名——亲手斩杀这个魔教余孽！\"
沐清雨接过天霜剑，神色平静如水。她转向林小雨，缓缓举剑。
\"师父...\"林小雨没有后退，眼中满是信任。她记得沐清雨的嘱托：不要抵抗。
崖上风声呼啸，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玄天派剑首手刃爱徒的惨烈一幕。
沐清雨的剑锋映着月光，一寸寸逼近林小雨的咽喉。就在剑尖即将触及的瞬间，她手腕一翻，剑光闪过——
\"铮——\"
众人惊呼，只见沐清雨一剑斩下了自己如瀑的青丝！
长发飘落如雪，在月光下散作满地星辰。她手持断发，目光决绝：\"韩掌门，我以青丝抵命，换林小雨一条性命。\"
韩冬青面色铁青：\"沐清雨，你——\"
\"玄天派门规，犯下死罪者可以断发明志，废除武功，终身禁锢思过崖。\"沐清雨打断她，声音清冷，\"我甘愿接受这个惩罚，换林小雨平安离开。\"
\"不行！\"林小雨失声喊道，冲上前握住沐清雨的手，\"师父，我不要你这样保护我！\"
沐清雨微微一笑，轻声道：\"记住我的话，不要抵抗。\"
林小雨还想说什么，忽觉颈后一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沐清雨收回点穴的手指，转向韩冬青：\"掌门，我可以立下血誓，终身不离思过崖，但请放她离开。\"
韩冬青沉默片刻，忽然冷笑：\"好一个情深意重的师徒！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她挥手道，\"来人，将沐清雨押到刑台，废除其武功！至于这个魔教余孽...\"她狞笑着看向昏迷的林小雨，\"明日正午，当着全派弟子的面，将她处决！\"
沐清雨面色一变，正要反抗，却被早有准备的几位长老制住。韩冬青走近她，从她手中夺过那把天霜剑。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思过崖处死她吗？\"韩冬青凑近沐清雨耳边，低声道，\"因为三十年前，你母亲也是在这里被处决的。\"
沐清雨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韩冬青没有回答，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带走沐清雨，明日正午，处决林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