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二层的办公室里，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听久了让人心烦意乱。
这是我们被\"保护\"的第五天。
没有窗户，看不见外面的天色。
中央空调24小时运转，温度恒定在26度，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闷。
一切都很完美，就像高级宾馆的套房，除了那种快要把人憋疯的压抑感。
王胖子趴在桌上，用圆珠笔在白纸上戳洞，一下一下，很有节奏。
纸上已经戳了密密麻麻的小窟窿，这是他今天搞坏的第四支笔。
\"妈的，再这么下去，老子真要疯了。\"他突然坐起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烦躁。
花蕊坐在真皮沙发上翻杂志，一本《收获》文学期刊她已经看了三遍，连作者简介都能背下来了。
我靠在椅背上发呆，盯着天花板上那个红外感应器。
每当有人稍微动一下，它就闪一下红光，就像一只永远不眨眼的眼珠子。
\"这样下去不行。\"刘瘦子从电脑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与其在这儿干耗着，不如找点正经事干。\"
\"正经事？\"王胖子苦笑，\"现在还能有什么正经事？上厕所都有人盯着，屁大点事都要申请。\"
\"可以搞点数据分析。\"刘瘦子站起身走到我跟前。
\"老大，你还记得小霸王案子缴获的那些电脑设备吗？\"
我点头：\"记得，一大堆硬盘和服务器，数据量挺吓人的。\"
\"对，总共十七个t的数据。\"刘瘦子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这些东西现在都堆在证物室里，与其让咱们在这儿瞎坐着，不如申请把数据拿过来研究研究。\"
花蕊放下杂志：\"研究这些干嘛？\"
\"名义上是分析犯罪规律，为上面建立什么数据模型。\"刘瘦子压低声音。
\"实际上...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找点事做。
而且这个理由很好——张处长不但不会阻拦，还会大力支持，因为在他看来，这就是让我们把精神头儿消耗在无用功上。
\"行，这主意不错。\"我点头，\"你去跟张处长说说。\"
第二天上午，张处长果然一口答应了。
\"很好的想法。\"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得温和。
\"从犯罪数据中总结规律，这对今后的工作很有参考价值。''
''需要什么设备尽管开口，我全力配合。\"
下午，工作人员就把装备搬来了——五台高配置的联想电脑，十几块移动硬盘，还有一堆各种规格的数据线。
刘瘦子兴奋得像过年似的，立马开始捣鼓这个临时数据中心。
他用网线把几台电脑串联起来，搭了个小型局域网，然后开始往里导数据。
\"这些都是啥玩意儿？\"王胖子凑过去看屏幕。
\"小霸王集团的所有电子档案。\"刘瘦子一边敲键盘一边解释。
\"账本、通话记录、监控录像、业务合同，啥都有。''
''这家伙还真细心，连给小弟买烟的钱都记着账。\"
\"这么多东西，看得过来吗？\"花蕊问。
\"人工肯定看不过来，得用程序筛选。\"刘瘦子调出一个界面。
\"我写了几个数据挖掘的小程序，能自动找出关键信息。''
''比如大笔资金往来、可疑人员接触、异常业务记录什么的。\"
接下来几天，办公室里总算有了点人气。
刘瘦子守在电脑前，十个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不停地滚动。
王胖子和花蕊也没闲着，帮忙做些基础活儿——比如把监控录像按时间归类，把电话记录按联系人整理。
我负责总体协调，同时留意着那些摄像头。
张处长隔三差五会过来转转，每次都满意地点头，夸我们\"工作积极性很高\"。
在他眼里，我们就像关在笼子里的宠物，找到了新玩具，正玩得起劲儿。
他哪知道，我们是在大海里捞针。
...
第三天深夜十一点多，办公室里只剩我们四个人。
刘瘦子已经连轴转了十八个小时，眼珠子红得像兔子，但精神头儿还很足。
\"老大，你过来看看这个。\"他招手叫我。
我走过去，看见屏幕上显示着个复杂的资金流向图，密密麻麻的线条像蜘蛛网似的。
\"这是啥？\"
\"小霸王集团的资金流水分析图。\"刘瘦子指着屏幕上一个节点。
\"你看这块儿，有个很邪门的地方。\"
我仔细瞧了瞧，发现在这个乱糟糟的网络中，有一块区域特别\"干净\"。
\"这代表什么？\"
\"一笔钱，数目不小，整整2400万。\"刘瘦子把那个区域放大。
\"但它的来源被洗得干干净净，经过了47家皮包公司和1200多次转账。\"
王胖子凑过来：\"洗钱很正常啊，小霸王这种人，黑钱不洗白怎么用？\"
\"洗钱是正常，但这种洗法不正常。\"刘瘦子摇头。
\"你们看，其他的钱都是就近处理，在珠三角兜几圈就完了。''
''但这笔钱不一样，它绕了半个地球。\"
我皱眉：\"怎么说？\"
\"从广州到香港，香港到新加坡，新加坡到瑞士，瑞士到开曼群岛，然后又绕回香港，最后回到广州。\"
刘瘦子在纸上画了个路线图，\"这么洗一圈，光手续费就得几百万，而且风险极大。''
''一般人不会这么干。\"
\"那什么人会这么干？\"花蕊问。
\"要么是钱的来路太黑，要么是收钱的人身份特殊。\"刘瘦子推推眼镜。
\"而且我发现了个很熟悉的特征。\"
他调出另一个界面，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技术参数。
\"这种操作手法有个特点：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安全，完全不考虑成本。''
''每一步都要三重加密，每个环节都要双重验证。''
''这种风格...我以前遇到过。\"
我心里一动：\"在哪儿遇到过？\"
\"给'东方投资集团'设计洗钱网络的时候。\"刘瘦子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时候遇到过一个对手，手法就是这个路数。\"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以刘瘦子的定力，能让他紧张成这样的事情，绝对不简单。
刘瘦子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存着各种分析报告和数据图表。
\"这是我这些年积攒的资料。\"他指着屏幕说。
\"每次遇到高手，我都会把他们的操作特征记录下来，就像指纹档案一样。\"
他把刚发现的数据导入进去，然后运行了一个比对程序。
屏幕上出现了进度条，慢吞吞地往前爬。
\"这程序能干嘛？\"王胖子问。
\"把这次发现的操作特征，跟我数据库里的记录进行匹配。\"刘瘦子盯着屏幕。
\"如果相似度超过九成，基本就能确定是同一批人干的。\"
等待的过程很煎熬。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电脑风扇的嗡嗡声，还有我们四个人的呼吸声。
几分钟后，程序运行完毕。
屏幕上弹出了结果框：
\"匹配成功！相似度：98.7%\"
\"匹配对象：白家金融组（东南亚分支）\"
看到这个结果，办公室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白家\"这两个字，对我们来说意味着太多东西。
那个在东南亚呼风唤雨的跨国犯罪集团，我们在越南电诈园区的死对头。
\"不可能吧。\"王胖子摇头，\"白家不是被咱们干掉了吗？\"
\"干掉的只是他们在越南的一个据点。\"刘瘦子苦笑。
\"白家的老窝在金三角，越南那个充其量就是个分公司。\"
花蕊脸色发白：\"你是说，小霸王背后站着白家？\"
\"不光是白家。\"我深吸一口气，脑子里的线索开始串联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白家只是'赤龙'组织的一个分支机构。\"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办公室里的气温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赤龙\"——那个神秘莫测的跨国犯罪网络，我们追踪了这么多年的终极目标。
刘瘦子的手指在键盘上颤抖着，他深呼吸了几次，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如果真是赤龙...那咱们得挖得更深一点。\"
他开始对那些硬盘进行底层数据恢复，这活儿极其复杂，需要把已经删除的文件从磁盘扇区里一点一点抠出来。
\"这些数据被反复擦写了好几遍。\"刘瘦子一边操作一边说。
\"但磁盘的物理特性决定了，数据很难彻底删除。''
''只要有耐心，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一整夜。
东方发白的时候，刘瘦子突然直起腰。
\"找到了！\"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残缺不全的文件夹，大部分文件都已损坏，但文件夹的名字还清晰可见：
\"pangu_project_Alpha_test_G.d\"
我们四个人挤在屏幕前，看着这行英文字符。
\"pangu...盘古？\"王胖子念出声来，\"这啥意思？\"
\"盘古计划，阿尔法测试阶段，广东。\"刘瘦子逐词翻译。
\"Alpha是希腊字母表的第一个，在项目管理里通常表示初期测试。''
''G.d应该是Guangdong的简写。\"
我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梁骨升起。
\"你的意思是，小霸王集团只是某个更大计划的试验品？\"
\"很有可能。\"刘瘦子点击进入文件夹，里面大部分文件都已损坏，只有几个片段还能打开。
其中一个文档的残留内容让我们倒抽了口凉气：
\"...城市级渗透测试完成度87%...地方保护伞网络建立成功...资金洗白通道测试通过...社会稳定性评估符合预期...建议启动beta阶段测试...\"
另一个文档的片段更加骇人：
\"...广东试点超出预期...建议在长三角地区启动beta测试...''
''候选目标城市：上海、苏州、杭州、南京...\"
花蕊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们想在全国推广这种模式？\"
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残缺的文字。
如果这些信息属实，那小霸王集团就不是个单纯的黑社会组织，而是某个更大阴谋的实验对象。
赤龙在用广州做试验，测试他们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渗透和控制一个城市的地下秩序。
测试成功后，就要向全国推广。
而我们，只是无意中踩死了一只出来采蜜的工蜂。
真正的蜂巢，我们连影子都还没看见。
我让刘瘦子把所有发现都整理成文档，然后多重加密保存。
\"这些东西绝对不能让张处长知道。\"我严肃地看着兄弟们。
\"至少现在还不能。\"
\"为什么？\"王胖子不解。
\"因为我们不知道赤龙的触手伸到了哪里。\"我环顾四周那些摄像头。
\"万一张处长也是他们的人呢？\"
这个可能性让大家都沉默了好一阵子。
花蕊小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继续装傻。\"我思考着说，\"表面上继续分析数据，做些无关紧要的研究报告。''
''但私底下，得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
\"传给谁？\"刘瘦子问。
\"表叔，还有我爸。\"我压低声音，\"他们必须知道这些信息。\"
但说着容易做着难。
我们现在被监控得死死的，所有通讯设备都在张处长控制下，想传个消息比登天还难。
\"会有办法的。\"我拍了拍刘瘦子的肩膀。
\"先把这些证据保护好，然后慢慢想辙。\"
刘瘦子点头，开始清理电脑上的操作痕迹。
但我心里清楚，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已经不再是被动的囚徒了。
我们掌握了一个足以震动整个国安系统的秘密。
问题是：我们能否活着把这个秘密带出去？
天花板上的红外感应器还在一闪一闪，像是在提醒我们。
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