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天赐看着苏沐沐那副理直气壮、仿佛刚签下亿万合同的得意模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这二十多年来积攒的冷硬和沉郁，像是被她这颗小太阳强行撬开了一条缝，然后不讲道理地挤了进来，把所有阴暗角落都照得暖洋洋。
“四菜一汤？”他挑了挑眉，故意逗她，“苏大律师，你这是剥削，劳动法了解一下？”
“劳动法？”苏沐沐把怀里的文件夹当成圣旨一样抱好，下巴一扬，“在本女主人的家规面前，劳动法也得稍息立正！这是你作为未来男主人应尽的义务，也是对你今天表现优异的嘉奖。快去，厨房在那边，本总指挥要亲自监工！”
她说着，就推着兰天赐往那个崭新的开放式厨房走去。
薛雪看着他们俩，眼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她靠在沙发上，身上那条柔软的羊绒毯带着阳光的味道，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像一株在风雨后终于舒展开叶片的植物。
兰天赐拿苏沐沐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由着她在厨房里上蹿下跳，时不时还得侧身躲开她突然伸过来“指导工作”的手。
油烟机的轰鸣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苏沐沐清脆的点评声，交织在一起，竟成了这栋空旷别墅里，第一首充满烟火气的交响乐。
薛雪不知何时走到了厨房门口，就那么静静地靠着门框，看着里面那个忙碌的身影和那个上蹿下跳的身影，听着那些琐碎又鲜活的对话，眼眶竟有些湿润。
原来，家是这个味道。
一个多小时后，四菜一汤准时上桌。色香味俱全，卖相竟十分不错。
苏沐沐第一个举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大的可乐鸡翅，吹了吹，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地咀嚼着。
“怎么样？”兰天赐问。
苏沐沐把骨头吐出来，咂了咂嘴，给出了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嗯……马马虎虎，勉强能入本姑娘的口。为了不浪费，我就多吃点吧。”
说着，她又飞快地给薛雪和兰天赐各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然后以风卷残云之势开始扫荡桌面。
薛雪小口地喝着汤，脸上是久违的满足。她看着苏沐沐，轻声说：“沐沐，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谢谢阿姨！”苏沐沐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地应着，“阿姨您也多吃点！以后咱们天天都这么吃！对了，我看了，这花园里能开辟一小块地，回头咱们种点葱姜蒜，自给自足！”
“好。”薛雪笑着点头，目光里满是暖意。
一顿饭吃得热闹又温馨。饭后，苏沐沐拍着肚皮靠在沙发上，指挥兰天赐去洗碗，自己则美其名曰“饭后不宜剧烈运动，以免影响消化”。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周扒皮”三个字。
苏沐沐接起电话，顺手按了免提，语气懒洋洋的：“喂，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本宫正忙着呢。”
电话那头传来周浩咋咋呼呼的声音：“我的姑奶奶！出大事了！南宫家要变天了！”
苏沐沐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连正在厨房洗碗的兰天赐都停下了动作。
“说清楚点。”
“楚楚，楚楚她……她刚才跟我摊牌了！”周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震惊和茫然，“她从你那儿回去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刚才出来了，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直接跟南宫雄说，她要去英国留学，马上就走！”
“留学？”苏沐沐愣了，“这不挺好的吗？出去换个环境。”
“好什么啊！”周浩叫道，“南宫雄当场就炸了，说早就给她安排好了工作，就在国内，方便他照顾。结果楚楚这次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硬气得不得了，说她不要他的安排，也不要他的钱，她要自己申请，自己想办法！两人吵得天翻地覆，我这辈子没见过楚楚那么跟她爸说话，跟要断绝父女关系似的！最后她摔门而去，说要去我那儿住几天，准备申请材料。我现在……我现在正准备去接她呢！”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苏沐沐看了一眼兰天赐，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薛雪，对着电话清了清嗓子：“行了，我知道了。这是好事。说明我们南宫家的小公主，终于决定不做温室里的花朵，要亲自去闯荡江湖了。你好好招待，别亏待了她。钱不够就说，让你沐沐姐我——这个新晋的小富婆，给你转账。”
挂了电话，客厅里一片安静。刚才还热闹的气氛，因为这通电话，沉淀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良久，薛雪才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兰天赐，缓缓开口：“天赐，她到底，还是你妹妹。”
兰天赐擦干手从厨房走出来，在沙发边坐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个苹果，用小刀慢慢地削着皮。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线，没有断。
苏沐沐凑过去，小声问：“你觉得……她能行吗？”
兰天赐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推到母亲和苏沐沐面前，才淡淡地说：“那是她的路，总要自己走。”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但苏沐沐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道横亘在他们兄妹之间，由仇恨和隔阂筑成的冰墙，在今天，终于裂开了一道能照进阳光的缝隙。
“天赐！”苏沐沐叫住了正在收拾碗筷的兰天赐。
“嗯？”兰天赐回头。
“听说你养父母明天出狱，你去接不？”
“这？”
苏沐沐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刚刚平静下来的客厅里轰然炸开。
兰天赐手里的盘子“哐”的一声掉在茶几上，苹果块滚落一地。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温度。
薛雪也目瞪口呆，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羊绒毯。
柳如懿，兰强。
这两个名字，像两根淬了毒的针，扎进母子二人心底最深的伤口。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柳如懿刻薄的咒骂，兰强醉酒后的拳头，还有那个被抛弃在深山里，以为自己会被野兽吃掉的，绝望的雨夜……
兰天赐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客厅里刚刚才被四菜一汤的烟火气填满的温暖，顷刻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死寂。
“我……”兰天赐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只吐出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