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吭哧……轰隆……
巨人残骸在深渊里“游”得卖力，引擎吼得断断续续，像快散架的老卡车爬陡坡。腔壁铁架子震得发麻，蒙着的厚油泥壳被震裂开好几道口子，露出底下锈得发红的铆钉。之前冻透的寒意被炉火烘走了七八分，腔里空气带着点铁腥混油烟的闷乎劲儿，不那么割肺管子了。
裴烬还瘫在底板上。下半身焊在油泥壳里动不了，就上半截脊梁骨靠着两根弯过来的冷凝管，坐直了点。右爪子没再死抠油泥，就搁在腿上，捏着那点硬邦邦的糖纸碎片，像攥着个磨掉了尖儿的铁疙瘩。
铁炉子还在那儿转，平台上的暗红加热圈稳当亮着，热气浪一波波漫过来，挺恒定的。就是转速慢了点，偶尔转轴里“咯哒”一响，像老轴承缺了油。
“稳……熬住……”杂音带着点油锅控火的调调。
这沉没的速度不紧不慢。周围的黑暗不再是粘稠的油海，更像稠密的、冰冷的工业浓雾。偶尔有巨大的、模糊不清的金属轮廓黑影，裹着寒霜，在浓雾深处飞快地滑过去，没撞上，就是压迫感沉甸甸的。偶尔几根冻断的粗管道横在航道上，巨人残骸“哐当”一声闷头撞碎，冰渣子混着铁屑在腔外飞溅。
炉火在舱壁上投下摇晃的亮斑。
裴烬扫了眼右爪心——借着晃动的炉光，糖纸碎片那点红黄底子底下，好像浸了油泥的地方颜色深了？边缘油亮，衬得劣质印刷色新鲜了点。
他转开视线，去看水洼——之前被炉光映出倒影的地儿。油泥水被暖劲熏得更稀了，表面浮着一层油花。倒影糊，但能辨出来。炉台的影子比之前清楚些，转着的轮边拖着虚光。
那倒影里的人影……轮廓还在。佝着，晃悠着胳膊，模模糊糊做着“摊刮”的动作，挺忙。炉火跳跃时，影子边缘蹭起微弱的油星反光。
“滋滋……”喉头震了下，不是学声儿，是铁片被热气烘胀的动静。
他再看爪心——就刚才那下盯着影子看的劲儿——糖纸碎片沾在铁指关节上那块地方，那点暖劲儿似乎爬进点油泥里去？印在糖纸底的油泥层上，留下个极其模糊的……指节压痕？
“锅铲……印子……” 裴烬意识里无端冒出来画面：小老板那油腻铲子把上经年累月留下的油垢手印。
巨人残骸猛地颠簸了一下！
似乎穿过了一层粘滞的浓雾！
周围的黑暗骤然稀薄！
一个更加广阔的、但明显也是废墟的空间显现出来！
这里不像深渊空洞无边，而是——像一个被炸塌了半边的巨型工厂内部！
残破的、包裹着厚冰的冷凝塔如同被啃噬的蜂巢，歪斜矗立。巨大的传送带结构断裂扭曲，冻硬的滚轮如同巨大的死鱼眼珠悬在半空。地面上冻住了厚厚一层油污泥壳和冰碴，覆盖着碎裂的金属零件和扭曲的线缆。一些断壁上残留着巨大管道接驳口的黑窟窿，像是被蛮力撕裂的脐带。
冰冷的工业死寂，浓重得能噎死人。
可就在这片废墟的最中央位置——
一个庞大到难以形容的、如同冻结湖面般的——黑色金属平面！
像停机坪？倒扣的锅盖？看不真切边界，因为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积年油垢般的暗紫色冰晶！冰晶之下，隐隐透出极其微弱、却有规律的、幽蓝色脉动光芒！
那是……某种核心基地的基座平台？！巨人残骸的航向，正慢吞吞地朝着这片区域坠落下去！
嗡嗡——
引擎声低了下来，似乎被这里凝固冰冷的秩序场域压制了。
铁炉子也慢了不少，加热圈的暗红光泽都收敛了些，像是感应到外界寒气。
裴烬眼窝的红光锁定了中央那片幽蓝脉动的巨大平台。
那脉动的频率……
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熟悉感？
像极了枯喉闸门底下那个冰核？又像那把废了的钥匙芯子？还有点深喉巨人最终湮灭时的某种回响？
巨人残骸彻底突破了遗迹边缘的浓雾，缓缓沉向那片平台。距离在缩短。平台的细节在冰晶覆盖下依旧模糊，但那幽蓝脉动更清晰了。
就在平台靠近边缘的某个位置——
那厚厚的紫色油垢冰层底下！
一个特别刺眼的印子模模糊糊显露出来！
不是什么几何结构！
像一大片泼洒凝固的深褐色粘稠物！边缘溅射状，中间深陷。在下面幽蓝脉动的光照透过冰晶映衬下，那粘稠物里……似乎……凝固着……
某种红黄混杂的……碎屑？！
那是……？
裴烬右爪下意识地一紧！
攥着的糖纸碎片边缘硌得生疼！
炉光晃动。水洼里那个佝着背忙乎的倒影猛地晃了一下——像是直起了腰！
然后——
极其短暂地——
倒影轮廓转了过来！
炉火光晕勾勒出的不再是佝背劳作的身影……
而是一个微微抬着脸，直着腰身，面容模糊但能辨出带着一种……凝视？或者说……指向意味的……
侧影？！
倒影里的姿势，极其短暂地——
一只手——指向了舱外！
指向了中央平台方向！
指向了那片褐色粘稠物中凝固的红黄碎屑区域！
嗡！
一股极其冰冷的寒意猛地刺穿了炉火的暖意！如同毒蛇！来自那片中央平台！死死锁定了巨人残骸！
铁炉骤然发出一声沉闷的、类似齿轮卡死的呻吟！平台上的暗红光点瞬间全灭！
巨人引擎的最后一点吼声戛然而止！
巨大的残骸如同被无形巨手捏住，直挺挺悬停在幽蓝脉动平台的正上方！
冰冷的死寂瞬间接管了一切！
唯有炉子的铁台，在黑暗中发出受热冷却的、细微的金属扭曲声——吱呀……咯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