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未透，听雪崖的海棠花瓣还沾着夜露，霍念已像阵风似的卷过莲池，朱红劲装的下摆扫过玉阶，带起一串细碎的草屑。
他跑得急，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泛红的脸颊上，老远就扯着嗓子喊：“爹！师尊！”
声音撞在若雪阁的廊柱上，惊飞了檐下栖息的晨鸟。
霍衍正坐在阶前石案旁，指尖捏着昆仑传来的密信，信纸边缘被夜风卷得发毛。听见动静，他猛地抬头，袖子带翻了案上的茶盏，茶水泼在密信上，晕开“凌霄阁异动”四个字。“怎么了？”
“昨夜守北麓的人……全、全没了！”霍念扑到石案前，双手撑着案沿大口喘气，朱红劲装的肩头沾着片带泥的枯叶，“柳文昭去换防时看见的，小师弟吓傻了，现在还在发抖！”
霍衍手里的密信“啪”地落在地上，他豁然起身，腰间的宗主令牌撞在石案角，发出闷响：“什么？怎么可能！北麓守的是内门精锐，还有渊带来的魔兵和血影卫，十几号人，怎么会……”
“阵眼被破了。”霍念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柳文昭说，阵眼的锁魔石被人徒手捏碎了，像是修士的手法，可现场静得可怕，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呵，倒是有胆量。”渊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墨绿锦袍的领口松着，一手按着腰间弯刀，桃花眼眯起时带着戾气，“本尊去看看。”
他刚要迈步，手腕却被人攥住。韩林不知何时立在他身侧，玄色衣袍上的修罗纹在晨光里泛着暗金，指尖力道沉稳：“等等。”
“怎么？”渊挑眉。
“一起去。”韩林目光扫过北麓的方向，那里的晨雾浓得化不开，“小心有诈。”
话音未落，若雪阁的门“吱呀”开了。凌言快步走出，月白长衫的领口系得端正，发间还别着半根素色发带——
方才束马尾时情急，咬着发带跑出来的，此刻那发带正松松缠在指尖。
他目光落在霍念脸上，凤眸里没什么波澜，只问：“谁先发现的？具体情形如何？”
“是柳文昭。”霍念定了定神，“他说寅时三刻去换防，远远就看见北麓的结界光罩灭了，走近了才见……才见所有人都倒在地上，身上没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魂魄。”
凌言指尖的发带被攥得发紧，他抬眸看向韩林，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都从对方眼底看见了凝重。
十几号人，有修士有魔兵，竟悄无声息全没了踪迹，连魂魄都没留下——这绝非寻常手段。
“走。”韩林松开渊的手腕，率先迈步，锁魂剑在鞘中轻鸣。
霍衍捡起地上的密信，胡乱抹了把上面的水渍，对霍念道：“看好听雪崖，不许乱跑。”说着便跟上两人的脚步。
“师尊，他们竟狠毒至此，连灭魂手段都敢用。”霍念攥着拳，指节泛白。
凌言正将那根发带在发间系紧，动作利落，他瞥了眼殿外，长老们正指挥弟子加固结界，青衫灰袍在雾里穿梭，像一群衔泥的燕，忙碌却有序。
“去把风禾找来。”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霍念一愣：“怎么了师尊？风禾正带着弟子清点符箓，方才还说爆炎符剩得不多了。”
“让他先过来。”凌言转身往若雪阁内走，“我在殿里等你们。”
“好。”霍念虽满是狐疑，却还是应声去了。
不多时，云风禾便跟着进来，银发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青衫袖口沾着点朱砂——想来是清点符箓时蹭到的。
他刚站定，霍念已反手关了殿门，门轴转动的轻响未落，凌言指尖已凝出一道淡蓝色结界，将殿内的声息牢牢锁在其中。
结界的光晕在梁柱间流转，像层薄冰裹住了满殿的凝重。
“师尊，这是……”霍念终于忍不住开口，眉峰拧成了疙瘩。
凌言在案前坐下，指尖轻叩着案上的砚台，墨汁在砚池里晃出细碎的圈：“我问你，昨日北麓守夜的弟子，是谁调动的？”
霍念一怔，努力回想：“昨日本该是西峰的弟子轮值，可申时时分，他们忽然被调去巡查后山万妖窟结界，说是结界边缘有灵力波动。所以临时换了内门的四位师兄顶上，还加了六个魔兵……”
他话音渐低，眼底慢慢浮起惊色：“师尊的意思是……”
“不确定。”凌言打断他，目光转向云风禾，凤眸里带着探究，“风禾，昆仑的追魂秘法，你熟吗？”
云风禾沉吟片刻，银发垂在颊边，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略知一二。寻常魂魄离散，可寻残魂余韵；若是被强行灭魂……”
他顿了顿，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魂飞魄散者，余韵皆无，秘法难寻。但若是用了特殊法器或禁术，或许会留下法器的灵力印记，或是施术者的本命气息。”
凌言指尖停在砚台上：“也就是说，若真是人为灭魂，未必全无痕迹？”
“是。”云风禾点头，语气肯定，“禁术反噬时，施术者的灵力会与死者残魄纠缠片刻，哪怕魂已散尽，那点纠缠的气息也会像墨滴入纸，留下浅痕。只是……”
他抬眸，目光落在凌言肩头，带着点顾虑：“此法需以自身灵力为引，若施术者修为高深，那气息或许会反噬探魂之人。”
结界外传来弟子们搬运阵盘的响动，隔着一层光晕，显得模糊又遥远。凌言垂眸看着砚台，像在权衡着什么。
殿内静了许久，久到霍念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结界的光晕上，发出细微的回响。
“多留意可疑的人，追魂的事你们不用管了，盯紧柳文昭。”
“师尊，您怀疑小师弟？”霍念急得脸都涨红了，“不能吧？他入门一年，平日里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念叨半天，怎么会……”
“我没说他是内鬼，怕是被人利用了。暗中看他有没有异常，别惊动他。”他指尖在案上的镇纸边缘划过，那是块温润的羊脂玉，刻着“守心”二字，“希望是我多想了，毕竟……”
话音顿住，他望着窗外掠过的晨鸟，羽翅带起的风拂动窗棂，像谁在轻轻叹息。“毕竟，他是我弟子。”
云风禾在一旁静静听着，轻声道：“我会留意的。”
凌言颔首，抬手撤了结界。淡蓝色的光晕如潮水般退去，殿外弟子们搬运阵盘的响动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