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该遇见的人,躲也躲不开
八五年除夕,连长特批,每个人可以给家里打一分钟的长途电话。
其实绝大多数战士家里都没有电话,即便街道或者村里有电话,一分钟时间也不够去喊人的,很多男兵干脆回了宿舍,也不去受那个刺激。
但女兵三十个人都去了连部,果然像齐霁想的那样,女兵们都不简单,三十个人里,有二十二个把电话打到了家里,还都是内线。
大半女兵听到亲人的声音,都哽咽落泪,尤其唐傲雪,整个一分钟,几乎都在抽泣,什么也没说出来。
最后剩下的,大概都像齐霁一样,是某些个领导拐着弯的亲戚,直系亲属不是军人,家里也没有电话。
“还有人打电话吗?没人就喊男兵进来!”连长说。
齐霁想了一下,走到电话边,拿起电话跟话务员报了个号码,那是四哥单位的号码,希望他今天正好在单位值班吧。
电话通了,齐霁没抱什么希望地说,“你好,技术科吗,我找一下齐有恒。”
“我就是。你,你是木棠?”
“四哥!四哥过年好啊!”这可太巧了!齐霁立刻眉开眼笑,其实她根本没见过这个四哥,她入伍那天,四哥出现场去了,没去送她。但她脑子里有很多四哥疼她宠她的记忆,四哥家里四个儿子,最小的女儿因病夭折,他们夫妻两个就把对女儿的疼爱寄情地转移到了原主身上。
“好,好。木棠你怎么样?你们能打电话吗?是出去打的吗?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出啥事儿了?”齐有恒声音有点着急。
“我很好,今天过年,所以连长特批每人一分钟长途,你替我给咱爹拜年,祝他老人家身体康健寿比南山!也给几个哥嫂二姐姐夫和小辈儿们都带好,祝福你们新的一年里万事胜意恭喜发财!”
连长在一边敲敲自己的手表。
齐霁忙说,“时间到了,四哥再见!”
齐霁打完电话,再也没人打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几个没法打电话的女兵,黯然神伤,几乎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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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已有二十年没有军衔了,从首长到士兵,一律都是一式的绿军装。古代文武官员不同品阶都有不同颜色或纹饰的服装,可此时,面对陌生军人,你根本无法辨别其官阶军衔。
过完年,齐霁这批新兵终于戴上了红领章,军帽上也佩戴了鲜红的五角星,军装一下子就神圣起来。
连队给每个新兵都拍了三张彩色照片,照片中不能出现明显暴露连队特征的物品,大家一般都在篮球架下、宿舍里自己的内务边、或者是大院的松树下拍照,又或者是要好的几人合影。
底片和加洗都得自己掏钱,津贴每月六元,齐霁基本都攒下来了,不是她变得会过日子了,是没地方花钱。——服务社里除了牙膏肥皂洗头粉和香烟等生活用品,啥吃的也没有!
齐霁办事力求完美,特意做了个表格,给排长报了班里每个人加洗照片的数量,一目了然,得到排长的表扬,”小齐,其实只要你用点心,什么事儿都能做好!”好吧,权当是表扬吧。
照片到手,齐霁就给老家寄去两张单人照,还写了封不长不短的信。
新兵连的最后一个月,要进行实弹射击,听说每人只有五发子弹。
李丽娜悄悄跟齐霁说,“子弹都送到前线去了,我听我爸说,一个汽车团拉了一个月的炮弹到前线,就那一场战役一口气就全打出去了!”
“啊?”齐霁想象着那些弹药的体量,不禁咋舌,那岂不是把山都能打平了,城市的话,还有个好?
“真的!”李丽娜看着齐霁惊愕的表情,有点得意,“你知道什么叫万炮怒吼,排山倒海么,那天战场上的天空都是红的,炮管也是红的!装弹的战士都累到吐血!最后所有的炮弹都打光了,战斗才停止了。直接把那些猴子打得畏战了!”
说实话,齐霁对此时正在进行的对越战争的了解,都来自平时的政治学习,而报上关于前线的报道也不是很多。她这一代人,对抗战、援朝战争的了解,远多于对越反击战,甚至,科里有的小护士都不知道有过这样一场持续了近十年的战争。
“你知道的真多!”
“那当然,我爸去年上的前线!”
齐霁肃然起敬,双手抱拳,“失敬失敬!请代为转达我的敬意!”
李丽娜嘻嘻地笑,“好说好说!”
实弹射击那天,果然真的只有五发子弹,齐霁居然打了个44环,在女兵中算是佼佼者了。但男兵中,有个逆天的,第一次打靶,居然就打了49环。
齐霁的照片上了宣传栏,她有点得意,又把这件事写进了家信里。
新兵连结束前,所有新兵进行了投弹练习,野外生存训练,还做了医疗救护的基础培训。
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涯结束了,大家分到了各个部队,开始了各自难忘的军旅生涯。
*
齐霁是医疗兵,又进行了半年的集中培训,分配到了陕省某集团军医院。
齐霁现在是一名普通的外科护士,依然住着集体宿舍。她本来是护理科的,实习结束能进高干病房,但因她“敢下手,胆子大”,被外科主任张保常一眼相中,要到了外科。
但张主任很快有点后悔了,这个护士并不是很求上进,学啥都是一学就会,但啥啥都不积极。
其实齐霁并不在乎在哪个科室工作,甚至都没想过非要当个医生,一辈子当个护士,或者满三年复员都行,她已不需要靠工资来糊口,她的金条已经装满了一个整理箱。
她要的只是一份能与外界保持正常沟通和联系的工作和途径,一个最好是素质较高的群体。
在这次培训中,齐霁发现原主齐木棠尤其善于绘画,信手画的解剖图,堪比印刷,于是她迷上了画画,将空间书房里为数不多的关于绘画的书籍,翻了又翻,内科副主任刘雨浓擅长工笔画,见了齐霁的解剖图,就主动说要教她画工笔。
齐霁本身就有点强迫症,画不来潇洒的写意,工笔正合心意,于是师徒俩一拍即合。
一个人没有理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有过理想的齐霁,此生赶上了国家经济上行阶段,赶上了一切都在发生巨大变化的年代,她更多的是想享受青春的美好,想自由自在的生活,想感受一切未曾留意的事物。
刘主任有点恨铁不成钢,给她报名了高考培训班,让她参加明年的军队内部高考,“你就考第四军医大学,毕业当个医生,稳稳当当的,再找个踏踏实实的丈夫,你的父母就放心了,我也放心了!”
齐霁想想也好,到时候考个医学检验专业,或者公共事业管理啥的,就不用整天血池呼啦地给人处理伤口了。
刘主任摸着她已经渐渐留长的头发,“哎哟,到时候恐怕又要剪短喽!可别哭鼻子哦!”
人这一辈子就是这么有趣,谁也不知道自己选择的道路会有怎样的命运,或者选择了其它道路会有怎样的命运。
但是冥冥之中,该走的路,真的是一步都不会少,该遇见的人,躲都躲不过。
齐霁正在紧锣密鼓地复习时,集体宿舍忽然来了个新人,是她最没想到,也最不想见到的人。唐傲雪。
——真是孽缘,这世界太他妈小了。
唐傲雪占了四人宿舍最后的空床,齐霁几人都把放在上铺上的物品取下,塞回自己的柜子里和床下。
齐霁的上铺孙红梅是本地人,一般不回宿舍住,齐霁和对铺凌云两个上班的时间段也不一样,所以平时学习起来很安静,现在多一个唐傲雪,齐霁都能预感麻烦肯定少不了了。
凌云也很不满,“不是说了不给咱们宿舍分人了么,怎么又分了?楼上308空着两个床位怎么不去!”
“我可不知道什么308、408的,上边分到哪儿,我就住哪儿!”唐傲雪一句不让,直接高声怼回去了。
凌云听到唐傲雪的东北口音,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怂,嘟囔了一句“烦人”就偃旗息鼓了。
唐傲雪进门看到齐霁,也是一愣,但随即像不认识她一样转过头去,齐霁干脆也只当不认识,继续埋头复习。
唐傲雪来了三天,凌云都和唐傲雪混熟了,齐霁还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
唐傲雪这个人很自我,在新兵连还好,到师部医院的宿舍,就彻底放开了,她喜欢听磁带,喜欢看小说,丝毫不顾及同宿舍舍友的感觉,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齐霁和唐傲雪的第一次交流,就是吵架。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吵上一架。
齐霁不胜其扰,跟医院提出了换宿舍。
可还没换宿舍,齐霁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八五年十月,齐霁所在二师医院接到命令,要求限期做好平转战准备,全院将抽调官兵150人,奔赴云南前线!
——整个师部医院不过是167人,这意味着,整个医院几乎就是全员上阵了。
齐霁听到消息时,第一反应是懵的,她知道现在国家有战事,知道自己现在是军人,但就是一直没觉得这场战争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这大概就是时代的割裂感吧。
留守的17人,不用说,定是年龄大的、体弱生病的、哺乳期的那些人,齐霁知道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索性也不躲了,她是医疗兵,又是女兵,不必上到最前线去,顶多就是在战地医院工作罢了,想通这些,她就安心开始做上战场的准备了。
她把空间里的杀虫剂、驱蚊液都先取出复制,又悄悄去市里找了几个饭店,把自己存的米都焖成饭,又买了不少肉夹馍、羊肉泡馍、油泼面、臊子面、牛肉面、biangbiang面之类的,统统放在空间里。
矿泉水、坚果、巧克力、蜂蜜、衣服鞋子、药品器械也都开始复制准备。
与此同时,她也没放弃复习,或许明年从前线回来,正好可以参加高考呢!她的原则是宁可多做,不可不做!
就在十一月的一天,齐霁在岗时,忽然有人告诉她,张主任叫她去办公室。
齐霁一进门,第一眼就看到唐傲雪,她旁边还站了两个中年人,只瞟了一眼,齐霁就看向张主任,“主任你找我?”
张主任神情有些激动,“对!我找你!你看看,这是谁?”
齐霁顺着他伸出的手看去,唐傲雪身边那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子也激动地看向他,还向前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