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歌顺着海风飘过来时，小弹的秋千荡得正高，脚尖几乎要碰到灵果苗的花枝。花瓣簌簌落在他肩头，他却只顾着伸手去够枝头那朵最大的花，笑声惊飞了停在花瓣上的萤火虫，引得它们在夜空中划出一圈圈金色的弧线。
“慢些荡，别摔着！”周阿婆的声音裹着蒲扇的风飘过来，手里正把新收的灵果种子装进布袋子，每个袋子上都用红线绣着小小的木脉纹和海脉纹，“这些种子得给东边的渔村送些去，他们去年的灵田被台风毁了，正好种上灵果苗，既能固沙，又能结果。”
林欢正蹲在绿船的船舷边，用灵果苗的枝条修补甲板上的一道裂缝。他的雷灵根顺着指尖淌进枝条里，原本柔软的枝条瞬间变得坚韧如铁，与船板严丝合缝地粘在一起。“阿澈，把你的海灵水递我点。”他头也不抬地喊，“用海水泡过的接口，能扛住三阶风暴。”
阿澈拎着个海螺壳走过来，里面盛着听潮泉的水，水色湛蓝，还浮着几粒细小的海砂。“这水可是我攒了三个月的，”他故作心疼地说，“泡过灵果枝，明年说不定能长出带螺壳纹的叶子。”说着，却把海螺壳往林欢手边一递，海灵水顺着裂缝渗进去，竟在接口处凝成一层淡蓝色的冰晶，像给船板镶了道宝石边。
青禾坐在灵果苗的树荫下，手里捧着那片留影叶。叶片上的光影已经换了新的画面：周阿婆绣布袋的侧脸，林欢补船的背影，小弹荡秋千的欢脱，还有阿澈往海螺壳里添海砂的认真。她指尖轻轻点在画面上，叶片突然发出微光，把这些影像投映在夜空中，像挂了片流动的星河。
“快看！我们都在星星里！”小弹从秋千上跳下来，指着空中的光影拍手。灵果苗的花枝突然往高处伸展，把光影托得更高，连远处的渔船都能看见，渔民们的歌声陡然拔高，带着惊奇与欢喜。
周阿婆把最后一个布袋子系好，抬头望着空中的光影，忽然说：“你们知道吗？我年轻时，这片海是没有灵果苗的。”她的声音带着点悠远，“那时护脉的修士总说，木脉和海脉是相克的，不能凑太近。直到有个穿青衫的修士，把木灵根的种子撒进了海里，说‘灵脉哪有什么相克，只是没找对相处的法子’。”
众人都静了下来，听着周阿婆的话。灵果苗的花瓣落得更轻了，像是在认真倾听。
“后来啊，”周阿婆继续说，“那种子真的发了芽，根扎在海里，枝叶却往岸上长，结出的果子一半是甜的，一半是咸的。护脉的修士们才明白，原来灵脉凑在一起，能长出谁也想不到的模样。”
阿澈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借着月光一看，是枚用海贝磨成的哨子，哨身上刻着木脉的纹路。“这是我爹留的，”他把哨子凑到唇边吹了吹，声音清越，像灵果苗的枝叶在风里轻响，“他说当年就是听着这哨声，跟着青衫修士一起撒的种子。”
哨声落时，灵脉的荧光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像在回应。远处的海面上，竟浮起无数光点，仔细看时，是无数条带光的鱼，嘴里都衔着灵果种子，正往岸边游来。它们游过的地方，海水泛起淡绿色的涟漪，像是灵脉在海里铺了条路。
“是海脉在帮忙送种子！”青禾惊喜地喊道，留影叶上的光影立刻映出这一幕，鱼群与荧光交织，像场盛大的迁徙。
林欢站起身，望着越来越近的鱼群，突然解下腰间的佩剑，用剑鞘在沙滩上画了个大大的圈。“咱们在这儿建个育苗圃吧，”他说，“让这些种子先在这儿扎根，等长出苗来，再分去各个渔村、灵田，甚至……送到万灵谷，送到女娲宫。”
“还要送到魔界的边界！”小弹抢着说，“让煞脉看看，灵果苗能长到他们家门口！”
周阿婆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好啊，就建个育苗圃。我把藤椅搬过来，天天守着它们长。”
灵果苗的花枝突然往沙滩上倾斜，枝条垂落的地方，正好落在林欢画的圈里，像是在为育苗圃画下边界。花瓣落在圈里，立刻化作一层厚厚的花泥，散发出沁人的香气。
夜渐渐深了，渔歌早已歇了，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像在轻轻哼唱。育苗圃的边界上，灵脉的荧光还在流淌，鱼群送来的种子已经开始冒芽，嫩芽上沾着海水的湿气，也沾着灵果花的甜香。
青禾把留影叶收进袖袋，叶片上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众人围着育苗圃的轮廓，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像无数条根须，紧紧缠在一起，往土里扎，往深处去。
她知道，明天天亮时，这里会多出一块木牌，上面大概会写着“万灵育苗圃”，旁边或许还会画个小小的笑脸——就像所有温柔的故事，总会在晨光里，长出新的期待。
天刚蒙蒙亮，育苗圃的轮廓已在晨光里显出模样。灵果苗昨夜垂落的枝条上，竟冒出了串嫩绿色的芽，芽尖顶着晨露，像缀了串碎钻。周阿婆果然搬来了藤椅，此刻正坐在圃边，手里拿着把竹篾小耙，小心翼翼地给刚冒芽的种子松着土。
“阿婆，您怎么起这么早？”青禾端着木盆走来，盆里是新摘的灵叶，打算给幼苗挡挡过烈的晨光。
“老骨头睡不着喽。”周阿婆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小耙，“这些小家伙娇气，晨露没干时松土最好，根须能顺着土缝往深里钻。”她指了指圃边的沙地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圈浅沟，“昨夜潮汛涨上来时，我顺着水痕挖的，能引海水润根，又不会淹着嫩芽，这法子还是当年青衫修士教的。”
青禾蹲下身，将灵叶轻轻铺在幼苗周围，叶片边缘的锯齿状纹路恰好能兜住晨露。刚铺了几片，就见林欢扛着块丈许长的木牌走来，木牌是用灵果树的老枝削的，还带着淡淡的木香。
“字刻好了。”林欢将木牌插进圃边，牌上“万灵育苗圃”五个字苍劲有力，右下角果然刻了个小小的笑脸，是用剑尖轻轻划出来的，带着点少年人的俏皮。
“刻得真好。”青禾指尖抚过木牌上的纹路，忽然发现笑脸旁边还刻了行小字，“木海共生，生生不息”，字迹比正文浅淡，像是刻完才想起添的。
“阿澈呢？”周阿婆往海边望了望，往常这个时辰，阿澈该带着海贝哨子来巡圃了。
话音刚落，就见远处的海面上泛起道银亮的光，阿澈正踩着块巨大的海龟背往岸边来，海龟的背甲上驮着个藤筐，筐里堆满了巴掌大的海螺。“看我带什么来了！”阿澈的声音顺着海风飘过来，带着雀跃，“这些海螺是空的，能盛海水，正午太阳烈时，往幼苗根上浇点，凉丝丝的正好。”
海龟慢悠悠爬上岸，凑近育苗圃嗅了嗅，忽然将头往土里一扎，再抬起来时，嘴里叼着颗莹白的珠子，珠子里裹着团小小的光——是海脉孕育的“凝水珠”，能自动吸收空气中的潮气，正好挂在灵果苗的枝条上。
“老海龟都知道疼苗呢。”周阿婆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接过凝水珠，小心翼翼地挂在最壮的那株幼苗上。水珠刚挂稳，就见苗尖的嫩芽猛地窜高了半寸，叶片舒展开来，竟在晨光里映出淡淡的海蓝色纹路。
小弹从林子里钻出来时，怀里抱着捆藤蔓，藤蔓上缠着串野果，红得像玛瑙。“我在山涧边摘的！”他把野果往圃边一放，蹲下身扒拉着土里的嫩芽，“阿澈哥，你看这株，根须都钻出浅沟了，是不是能挨点海水了？”
阿澈走过去，用指尖沾了点海螺里的海水，轻轻滴在那株幼苗的根须上。只见根须像有了灵性，立刻顺着水滴的方向蜷曲过去，芽尖竟“啪”地绽开片新叶，叶面上滚过串细密的水珠，像是在道谢。
日头渐渐升高，远处传来渔村里的鸡鸣声，夹杂着孩童的笑闹。有几个背着竹篓的渔民路过，见了育苗圃都停住脚，其中个络腮胡的汉子挠着头笑：“周阿婆，这就是您说的灵果苗？看着真精神！去年被台风毁的灵田，能不能也分我们点种子？”
“咋不能？”周阿婆直起身，指着圃里的幼苗，“等长出第二片叶，就给你们留着。记着用海水混着山泉水浇，木脉喜山，海脉喜水，掺着来才长得旺。”
汉子连连点头，从背篓里掏出个陶罐递给周阿婆：“这是俺婆娘腌的海菜酱，配灵果糕吃正好，您尝尝。”
周阿婆接过来，揭开罐口闻了闻，笑道：“回头给你们蒸灵果糕，就用这酱拌馅。”
阳光穿过灵果苗的新叶，在沙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青禾望着木牌上的“生生不息”，忽然觉得，所谓灵脉共生，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宏大的誓约，就是晨光里松松土的耙子，海螺里的海水，野果串上的露珠，还有渔民递来的那罐海菜酱——这些琐碎的温柔，凑在一起，就成了最坚韧的根须，往土里扎，往岁月里长。
远处的海面上，阿澈的海龟正慢悠悠游回深海，背甲上还沾着片灵果叶，像带着片小小的绿帆。林欢靠在木牌上磨着剑，剑光映着圃里的嫩芽，闪闪烁烁。小弹已经和渔民家的孩子追着跑远了，笑声惊起群白鹭，翅膀掠过晨光，成了道流动的白影。
周阿婆拿起竹篾小耙，继续给幼苗松土，耙齿划过沙地的声音，和着海浪拍岸的节奏，像支没谱的歌。她知道，等秋风吹起时，这些幼苗会带着木脉的青，海脉的蓝，长成一片新的风景，而那时，育苗圃的木牌旁，大概又会多块新的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