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是凌风。
他躬身立在门口。
萧衍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眼皮微抬，那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射向凌风，仿佛要将他洞穿。
凌风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爷，查清楚了。表姑娘今日一早，去了城南的……岐黄轩。”
“岐黄轩？”萧衍眉头蹙得更紧，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她去药铺做什么？”
“表姑娘……似乎是想去当学徒。”凌风的声音更低了，几乎细不可闻。
“学徒？”萧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
“她？要去药铺当学徒？”这简直是荒谬！她以为那是过家家吗？
凌风不敢抬头，只能继续道：“是。属下打探到，表姑娘向岐黄轩的老医师询问，但……被那位老医师拒绝了。”
拒绝了？
萧衍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怒火依旧在烧，她为何要抛头露面当什么学徒，心底深处又隐隐升起一股烦躁。
她想离开国公府？想凭自己去讨生活？
这念头像针尖，刺得他极不舒服。像是有什么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正试图挣脱掌控。
被拒绝了……也好。
萧衍冷哼一声，心里却并未感到丝毫快意。
反而觉得那老医师不识抬举，连他萧衍看上……不对，连他国公府的人，他也敢拒？
更重要的是，她被拒绝了，是不是意味着，她还得留在这国公府，留在他眼皮子底下？
这个想法，稍稍抚平了他心头的躁意，却又让他更加烦闷。
她那双清澈又带着倔强的眼睛，此刻一定写满了失落。
想到这，萧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不疼，却很痒，让他无法忽视。
他沉默了片刻，屋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岐黄轩……”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那个老头子，倒是有些眼拙。”
凌风大气不敢出，他知道，主子虽然嘴上刻薄，但心里想的，往往是另一回事。
果然，萧衍再次开口，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凌风。”
“属下在！”
“你去岐黄轩走一趟。”萧衍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眼神幽深，“告诉那老医师，就说……本世子偶感不适，听闻岐黄轩医术精湛，想请他过府瞧瞧。”
凌风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主子的用意。这哪里是请大夫看诊，分明是敲打和施压。
“是，属下明白。”凌风恭声应道。
“顺便，告诉他，他那药铺，缺个打杂的丫头。此事，别让她知道。”
“属下明白。”凌风领命，快步退入夜色
萧衍重新靠回榻上，闭上了眼睛。
后背的伤口还在提醒着他昨晚发生的一切，昨夜的触碰，那个女人的倔强，还有……某种不该有的悸动。
她想去岐黄轩？那就去。
他倒要看看，她能在那儿待多久，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婉婉，你想飞，也得看看风筝的线，握在谁手里。
夜色已深，岐黄轩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只留下几盏昏黄的油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安神的药草香。
后堂里，头发花白的老医师刚要歇下。
白日里那位姑娘，眼神清亮，气质也独特，心地不错，确实让他记住了。
倒不是他有意为难。
只是学医这条路太苦太枯燥，女儿家本就艰难。
何况看那姑娘的穿戴气度，绝非一般人家出身，怕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哪里真吃得了这份苦。
再说，他确实好些年没收过女徒弟了。
“笃笃笃——”
药铺大门，被人轻轻敲响了。
“谁呀？药铺已经打烊了。”守夜的小伙计扬声问了一句。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国公府办事，想请老医师说句话。”
国公府？
伙计一惊。老医师也是心头一跳。
国公府深夜上门，能有什么事？
老医师示意伙计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穿劲装的男子，面容冷峻，正是凌风。
“不知贵客深夜到访，有何指教？”王老医师拱了拱手，心里琢磨着对方的来意。
凌风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药铺，最后落在老医师身上。
他的语气虽算客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力：“老医师，我家世子近来总觉得精神不大好。”
“听闻您医术高明，特意派我来请您明日过府，替他瞧瞧脉象。”
老医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国公府里养着府医，哪里需要特意请他去看？这里头肯定有事。
他行医这么多年，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世子爷身体欠安，老朽自当尽力。”老医师面上没什么表情，应了下来，“明日一早，老朽就登门拜访。”
“如此最好。”凌风点了点头，话头却猛地一转，“另外，我家世子爷还交代了一件事。”
老医师心头又是一紧：“请讲。”
凌风声音平淡无波：“世子爷说，岐黄轩似乎……还缺个伶俐些的丫头帮忙打理杂务。不知老先生这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缺个打杂的丫头？白天那个想来当学徒的姑娘的身影立刻浮现在他脑海。
这国公府的世子爷行事果然霸道，为了一个姑娘，竟能如此大费周章，还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他。
看来，那个姑娘的身份，绝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是福是祸？
老医师捋了捋胡须，权衡利弊。
得罪国公府显然是不明智的。
而且，那个姑娘看着确实有几分灵气，或许……收下她，也并非坏事？
老医师沉吟片刻，“贵使提醒的是。老朽今日确实遇到一位姑娘，看着颇有眼缘，也算伶俐。只是老朽一时糊涂，竟未应下。明日若她再来，老朽定当挽留……”
凌风这才露出些微满意神色：“如此，不打扰老先生休息。今日之事，还望老先生……”他顿了顿，意思不言而喻。
“老朽明白。”
“告辞。”凌风转身，悄无声息融入夜色
只留下老医师站在原地。
这位深夜到访的“不速之客”，不仅送来了一个“烫手”的差事，也带来了一个他不得不收下的学徒。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回了后堂。
而国公府另一处院落，穆清婉辗转反侧，仍在思索，明日该如何再去岐黄轩，说服那位固执的老医师。
她尚不知，前路已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