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或许是因为光线太暗,他并没有发现她。
她看到,他原本清亮的眼眸里微光,在搜寻无果后,不自觉地暗淡了下去。
他微微垂下头,削薄的唇抿成落寞的线,沉默地将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然后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很快便被越来越大的风雪吞噬。
Zoe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口翻涌,是忐忑不安,却又夹杂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期待。
回到自己的公寓,Zoe脱掉沾满雪水的大衣,打开所有的灯。
她放了满满一浴缸的热水,舒缓着紧绷的神经。
闭上眼,靠在浴缸边缘,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晚的画面。
洗完澡,她换上柔软的睡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卧室的床头柜前。
拉开最下面的那个抽屉,从一个丝绒首饰盒里,拿出一枚精致的袖扣。
这是她离开京城前,本想送给商衍的礼物。
在那些晦暗无光的日子里,商衍是唯一一个给予过他温暖慰藉的人。
她本打算在离开的那天,在机场亲手交给他。
不为别的,只为感谢他曾给予过的善意。
可是那天,他并没有来送她。
于是,这份没能送出去的礼物,就这么跟着她漂洋过海,成了一个时不时会被她拿出来睹物思人的念想。
她以为,这个念想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褪色封存。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以那样的方式,猝不及防地再次闯入她的生命里。
商衍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来找她的吗?
还是仅仅是巧合,他刚好来瑞士出差,而他们刚好在同一个城市,又刚好在同一个街角遇到?
如果是前者,他为什么要找她?
但只是后者,那这世上的巧合未免也太不可思议。
这些问题,在发现是他帮助自己制服流浪汉的那一刻,她本可以问出口的。
只要她喊出他的名字,只要她表露出丝毫的熟稔。
但她没有。
忍住了。
在巨大的震惊混乱之后,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选择了伪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淡淡地说了一句:“非常感谢。”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Zoe,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
或许是害怕。
害怕一旦承认了彼此的身份,就等于承认了那个不堪的过去。
好不容易才从沈意这个身份里挣脱出来,有了崭新人生。
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逢,瞬间打回原形。
Zoe这一夜,几乎没有睡好。
她的睡眠很浅,像漂浮在海上的孤舟,随时都会被记忆的巨浪掀翻。
果不其然,后半夜,她还是沉入了那个熟悉的噩梦里。
梦境的场景,是京城安家那。
她又变回了那个名叫沈意的女孩,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被无形的手推来搡去,摆弄成他们想要的任何姿态。
“小意,你要听话。”
“小意,能为安家做事,是你的福气。”
“小意,姐姐的幸福就靠你了,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
……
那些声音,时而是养父母的期盼与哀求,时而是安家旁支长辈的威逼利诱,最后,全都汇聚成了安烟那张美丽却毫无温度的脸。
她坐在沙发上,优雅地端着骨瓷茶杯,轻蔑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的一切挣扎都只是徒劳的笑话。
梦境太过真实,被当做棋子肆意摆布的无力感,让她猛地从床上惊坐而起。
天还未全亮,窗外是一片静谧的青灰色。
Zoe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她花了好几秒钟,才从过往的泥沼中辨认出眼前的现实。
安全感一点点回笼,但梦境带来的后遗症却依旧让她心有余悸。
她再也睡不着了。
Zoe掀开被子,拿起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安氏集团几个字。
一行行新闻标题,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
“百年安氏风光不再,已于半个月前正式宣告破产清算。”
“安氏内部股权斗争激烈,家族成员为争夺剩余财产反目成仇。”
“独家追踪:安氏长女安烟涉嫌多项商业犯罪及故意伤害罪,因其精神状态特殊,目前已被收押于……等待最终判决。”
Zoe一字一句地读着,仿佛在看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豪门秘闻。
那些曾经压在她心头像巨石一样的名字和企业,如今都变成了财经版面上冷冰冰的铅字,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的养父母,在得知安家的彻底败落有她间接的助力之后,也许是心虚胆怯,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似乎所有人都很顺理成章地忘记了沈意的存在。
这……不是很好吗?
Zoe紧绷的嘴角向上勾起。
放下心来,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她给自己煮了一杯香气浓郁的黑咖啡,站在窗边,看着日内瓦的清晨在漫天飞雪中苏醒。
街道渐渐有了行人,店铺的招牌次第亮起,一切都充满了宁静而鲜活的生命力。
洗漱完毕,她像往常一样,步行前往自己的工作室。
今天的雪比昨晚小了很多。
冬日清晨的阳光透过云层,给纯白的雪地镀上温柔的金色。
然而,当Zoe走到楼下时,却意外地发现,她的房东太太正在工作室门口来回踱步,似乎在专门等她。
“哦,亲爱的Zoe!你终于来了!”胖胖的房东太太一看到她,便热情地迎了上来,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早上好。房东太太。”Zoe有些疑惑,“您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亲爱的。”房东太太的脸上带着丝歉意,“是这样的,我把这栋楼卖掉了。”
Zoe的心一沉。
“哦,不过你别担心!”房东太太立刻看出了她的忧虑,摆手解释道,“我跟新房东提了你的事,那位先生人非常好,他承诺你的租约会继续有效。他只是买下这栋楼作为投资,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会被赶走。”
听到这里,Zoe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心底的疑云却更重。
这似乎有点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