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原,天地一色。
璇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中艰难前行。
前方的路途完全未知,这片地域的荒芜远超他的想象,放眼望去,除了单调的白与枯寂的黑,几乎看不到任何人迹。
幽魂因力量消耗过大,早已再度陷入沉眠,灵魂联系变得微弱不堪。
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与外挂,璇炀反而沉下心来。
他收敛了周身灵力,仅凭肉身对抗着刺骨的严寒。
这并非自虐,而是一种另类的修炼。
他将这漫长的逃亡路,当成了锤炼自身的试炼场。
附灵器的重量沉沉地压在身上,每一步都需耗费更多气力。
他手中紧握着那柄残破的星骸重剑,并非为了对敌,而是不断重复着最基础的拔刀姿势。
动作缓慢而沉重,在风雪中一遍遍校正着发力的角度与肌肉的记忆。
同时,《九霄遁天诀》的虚影步法也被他融入赶路之中,在厚厚的雪层上留下两行时而清晰、时而飘忽的足迹。
身体是疲惫的,精神却因这种极致的专注而异常清明。
路上,倒也不觉得枯燥。
只是,雪越下越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劈头盖脸地砸来。
这里的雪,不似家乡那般温柔静谧,反而带着一种北地特有的、蛮横的酷烈。
寒气如同无孔不入的细针,穿透他单薄的衣衫,试图冻结他的血液与意志。
不用灵力抵抗,他才真切地体会到修炼之躯与凡俗肉身的差异,并非全无坏处——习惯了灵力自动护体、寒暑不侵后,一旦失去这层庇护,身体对极端环境的耐受性似乎反而下降了。
当然,沉重的伤势是主要原因,但这突如其来的脆弱感依旧让他心生警惕。
“不能再硬撑了……”
他呵出一口浓白的雾气,看着它在眼前迅速消散。
必须找到一个能遮风避雪、安心疗伤的落脚点。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积雪已然能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片白色吞噬时,视线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条被车轮与杂沓脚印碾压出的、泥泞不堪的道路痕迹。
“有路!附近一定有人烟!”
希望之火重新点燃。
他立刻收起重剑,停止身法的练习,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在风雪中迷途的普通旅人,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步履蹒跚地踏上了那条道路。
遵循着“有路便有人烟”的最朴素常识,他沿着道路的方向继续前行。
途中,他遇到了几拨行色匆匆的修士队伍,他们大多携刀带剑,面容警惕,在风雪中快速穿行。
“嘿嘿,看来方向没错……”
璇炀低下头,脸上挤出几分符合流浪者身份的、带着点茫然和怯懦的傻笑。
有人活动,就意味着前方可能存在聚集地。
只是,他依旧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这种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的感觉,并不好受。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风雪稍歇,一座破败的小型寺庙轮廓,出现在道路旁的山坳里。
璇炀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被疲惫掩盖。
他需要休息,也需要信息。
寺庙残破不堪,门窗多有损坏,寒风裹挟着雪沫从破洞中灌入。
然而,里面却聚集了不少人,粗略一看,竟有二十之众。
他们大多三五成群,围坐在篝火残余的灰烬旁,低声交谈着,气氛显得有些凝重而兴奋。
璇炀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这些人的修为普遍不高,多在化灵境初期徘徊,甚至还有炼体境的,与他这化灵境七重相比,确实算是“晚辈”了。
他寻了一个远离人群、靠近墙角阴影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下,将头埋在臂弯里,装作假寐休息的模样,实则竖起了耳朵,仔细捕捉着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
“……霸刀寨……悬赏又提高了……”
“……村长召集了所有人手,看来是下定决心了……”
“……那山头……不好去……危险……”
“……听说隔壁村折了好几个好手……”
零碎的词汇——“霸刀寨”、“悬赏”、“村长召集”——如同拼图的碎片,在璇炀心中快速组合。
他心生警惕,这附近似乎并不太平,存在着一股名为“霸刀寨”的土匪势力,而且正在发生着什么大事,以至于各村都在召集人手。
但与此同时,他也确认了一点:前方,必然存在一个或多个修士与凡人混居的聚集点。
那里,或许有他急需的补给、情报,以及一个能够暂时喘息的安全角落。
风雪仍在庙外呼啸,庙内的人群依旧在低声议论。
璇炀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幼兽,在危险与机遇并存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寻着前路。
…
打定主意后,璇炀便不再犹豫。
独自一人在茫茫雪原中乱闯,对他这个方向感并不出众的人来说,效率太低且危险。
混入眼前这支明显有明确目的地的队伍,无疑是当下最明智的选择。
他悄然收敛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举动,将那柄显眼的星骸重剑牢牢收在储器镯深处。
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在风雪中赶路、略显疲惫和狼狈的普通少年,默默跟随着人流,将自己隐藏在队伍的末尾。
身处人群之中,听着周遭的脚步声与低语,确实能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这便是人多的好处——易于隐藏,也便于获取信息。
跟随众人跋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一座在风雪中轮廓逐渐清晰的村庄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昏黄的灯火在风雪中摇曳,如同指引迷途的微光。
村口,一块被风雪侵蚀得有些歪斜的木牌上,用粗犷的笔触刻着三个字——莽荒村。
对于早已精疲力尽的璇炀而言,这无疑是黑暗中的灯塔,是此刻唯一能提供庇护与温暖的所在。
村口聚集着不少人,有村民,也有像他一样刚抵达的修士。
几个同行的修士熟稔地凑上前去,璇炀也顺势跟上。
只见村口最显眼的位置,立着一面简陋的木制布告栏,上面贴着一张墨迹尚新的告示。
内容大意是:盘踞附近的霸刀寨匪众近日愈发猖獗,屡屡劫掠往来商旅,甚至威胁村庄安全。
现莽荒村村长刘平特此重金招募四方有志修士,共同讨贼,参与者皆有酬劳,成功剿匪者另有重谢。
“原来如此……”
璇炀看完公告,心中了然。
难怪这偏僻村庄会聚集这么多低阶修士,原来是剿匪的悬赏任务。
这在他过往的认知中,算是比较常见的修士谋生方式之一。
他随着人流走进村庄。
村子规模不大,屋舍简陋,四周并无像样的围墙或防护阵法,显然防御力量薄弱,也难怪村民不堪其扰,要发布悬赏求助。
此时村里正生着几处巨大的篝火,架着大锅,炊烟袅袅,肉香与饭香弥漫,似乎在招待前来助拳的修士们,使得村内比外面暖和了许多。
然而,就在璇炀踏入村庄的那一刻,他敏锐地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曾短暂地在他身上扫过。
不,准确来讲,是从他们一行人身上掠过。
那目光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村民或修士,更像是一种隐晦的探查,速度极快,一闪即逝,甚至连其中蕴含的情绪都来不及捕捉。
他心中微凛,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观察。
村民们看向外来修士的眼神,大多带着质朴的期盼与感激之色。
而聚集在此的修士们,则大多三五成群,摩拳擦掌地讨论着赏金数额与霸刀寨的情报,气氛看似热烈,却总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
自从经历了雷劫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璇炀变得异常谨慎。
他甚至不敢将成功融合器灵胚胎的清刚短匕拿出来仔细端详,生怕那独特的灵器波动会引来之前围观雷劫的强者窥伺。
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而另一件兵器——天幽横刀,状态就更令他担忧了。
在他的感知中,天幽刀气息沉寂,刀身似乎蒙上了一层晦暗,远不如在墓穴初得时那般灵性盎然、得心应手。
“莫非……天幽的器灵融合,最终还是失败了?”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猜想。
在此地人多眼杂,他更不敢轻易将天幽取出查验,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思前想后,他决定暂时寻找一件替代品。
他需要一柄普通的、不引人注目的兵刃,既能用来掩饰身份,融入这群准备剿匪的修士之中,也能借此机会,实实在在地检验一下自己苦修“拔刀斩”的成果——用真正的刀,而非那沉重的星骸大剑。
打定主意,他的目光开始在这座看似朴实、却隐隐透着古怪的莽荒村中搜寻起来,首要目标,便是一处能够购置或打造普通兵刃的铁匠铺。
在规模不大的莽荒村里转了一圈,璇炀并未发现明显的铁匠铺标识,心下有些无奈。
他需要情报,也需要融入环境。
略一思忖,他朝着村中人数最多、正在分发饭食的一处篝火走去。
他寻了个空位坐下,姿态放松,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
很快,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递过来一盏冒着热气的粗茶。
“谢谢阿姐。”
璇炀露出一个符合他年龄的、略带腼腆的笑容,双手接过茶盏。
在接触的刹那,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灵光,一丝极细微的灵力已悄然探入茶水中——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