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透了周锐三人早已湿透、褴褛的衣衫,直扎骨髓。
湍急的水流拥有着难以置信的力量,几乎在他们踏入河水的刹那,就试图将他们扯离岸边,卷入那浑浊、咆哮的漩涡中心。
“抓紧!往前蹬!”周锐嘶声吼道,声音在雷鸣般的水声中显得微弱不堪。
三人死死抱住那根救命的枯木,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们早已伤痕累累的手臂和胸膛,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他们用尽全身力气,双腿在水中拼命蹬踏,试图控制方向,朝着对岸前进。
然而,大自然的天威远超人力。暴涨的山洪裹挟着巨大的能量,枯木就像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瞬间被主流裹挟,向下游冲去。
周锐只觉得一股巨力猛地一扯,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水流带动,冰冷的河水劈头盖脸地砸来,呛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眼前阵阵发黑。
“科长!抓紧!”
小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惊恐和担忧。
周锐感觉到小王和小李的手臂也死死缠在枯木上,三人如同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在怒涛中沉浮。
对岸,特务连的战士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沿着河岸奔跑,大声呼喊着,但声音完全被水声吞噬。
特务连排长严翔明焦急地比划着手势,示意他们保持冷静,随波逐流,寻找机会靠岸。
枯木在激流中翻滚、旋转,时而沉入水下,时而又被浪头高高抛起。
每一次沉浮都伴随着窒息的风险和与枯木分离的危险。
周锐的左臂伤口在冷水的浸泡和剧烈的拉扯下,传来钻心的疼痛,鲜血丝丝缕缕地渗出,迅速在浑浊的水中消散。
他咬紧牙关,几乎将嘴唇咬破,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坚持着。
意识在冰冷的侵蚀和体力的急速消耗下开始有些模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炮火连天的峡谷,听到了战友们牺牲前的呐喊,看到了张涛等人牵着驮马的背影……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他身边还有小王和小李,自己有责任保护好他们的安全。”
周锐脑海里闪过一丝清明。他心中默念着,尝试给自己鼓劲。
“坚持住!前面……前面河道好像宽了!”
小李突然奋力抬起头,吐出一口水,嘶哑地喊道。
周锐听了也精神一振,努力抬头望去。果然,在下游不远处,河道似乎变得略微宽阔,水流的速度看上去也减缓了一丝。
而且,对岸出现了一片相对平缓的河滩,不再是陡峭的崖壁,河道宽阔,河水流动不再湍急也缓慢了许多。
“机会!向那边努力!”
周锐鼓足最后的气力喊道。
三人默契地调整着蹬水的方向,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们做出一切努力。
枯木随着水流,歪歪斜斜地朝着对面河滩漂去。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对岸的战士们已经聚集到了那片河滩上,严翔明甚至冒险踏入齐膝深的水中,找来的长树枝企图将枯木牵引过来,几个战士也下水准备接应。
就在希望触手可及之际,意外再次发生了。
一根被激流裹挟的巨大断木,如同失控的汽车,从侧后方猛地撞上了他们抱着的枯木!
“轰!”
一声闷响。
周锐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手臂上传来,捆绑的布条在巨大的冲击下瞬间崩断。
他和小王、小李三人,顿时被这股力量狠狠甩开,失去了枯木的依托,各自被卷入了河水之中。
“科长!”
“小王!小李!”
惊呼声被水流吞没。
周锐只觉得天旋地转,冰冷浑浊的河水从口鼻疯狂涌入,肺部如同火烧般疼痛。
他奋力挣扎,试图浮出水面,但水流的力量太大了,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死死按在水下。
就在他即将窒息,意识逐渐沉入黑暗之时,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后衣领,拼命将他往水面上拉。
“噗哈!”
周锐的头终于露出了水面,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剧烈地咳嗽着。
抓住周锐衣领正是严翔明,看着三人正要获救,却意外再生。他顾不了自身危险,扔掉手中的小树木,奋力周锐游去。
因为周锐三人刚才已经离他的很近,他一下子便抓住沉下水的周锐,另外几名战士也纷纷下水,冒着被冲走的危险,合力将周锐往岸上拖。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看到不远处,小王也被两名战士奋力从水里拖上了岸,瘫软在河滩上剧烈咳嗽。而小李……
“小李呢?!”
获救的周锐没看到小李,他嘶哑地喊道,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浑浊的河面。
“在那里!”一名战士指着下游方向。
只见小李被水流冲出去十几米远,正拼命抓着一块凸出水面的岩石,身体在激流中飘荡,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快!救人!”严翔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毫不犹豫地再次带着两名战士,沿着河滩向下游奔跑,寻找机会接近小李。
周锐和小王在战友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爬上了相对安全的河滩,浑身湿透,瘫倒在地,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冰冷的河风一吹,两人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下游传来一阵欢呼。周锐挣扎着抬起头,看到几名战士终于成功地将小李从河里救了上来,虽然也已是精疲力尽,但总算人都安全了。
三人躺在冰冷的河滩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极度的疲惫交织在一起。
他们还活着,终于越过了这道几乎将他们吞噬的天堑,与接应的同志汇合了。
严翔明安排好警戒后,快步走到周锐身边,脱下自己虽然也湿透但相对厚实的外衣,盖在周锐身上,语气带着敬意和关切:
“周科长,你们辛苦了!我是特务连一排排长,严翔明。李连长去追踪鬼子骑兵了,让我们在此接应,务必保证你们的安全。”
周锐想说话,却只是发出了一阵沙哑的咳嗽。他艰难地点了点头,用眼神表达了感谢。
严翔明看着三人凄惨的模样,尤其是周锐那被鲜血浸透、泡得发白的左臂,眉头紧锁:
“你们伤得不轻,必须马上处理。这鬼天气,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他立刻吩咐手下战士:“快,将周科长三人带到刚才的岩洞,生火!把咱们带的干粮和急救包拿出来!动作快!”
战士们猫着腰穿梭在湿漉漉的灌木丛中,很快将周锐三人护进岩洞。
洞口被垂落的藤蔓遮掩,两名战士迅速拨开枝叶,枪托抵着肩,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对岸——那片悬崖仍浸在白茫茫的雾里,方才突围时的枪声像被浓雾吞了,只余下山风卷着水汽的呜咽。
洞内石壁渗着水珠,地上积着浅浅的水洼。三个战士蹲在角落,把怀里揣的枯枝往外掏,每根枝桠都沉甸甸的,掰断时能看见湿冷的木芯。
“这柴都能拧出水来。”一个年轻战士急得额头冒汗,又要往洞外冲,被严翔明按住:
“雾太浓,别走丢了,先刮刮树皮试试。”
他掏出火石,在一块松树皮上反复摩擦,火星子溅在湿柴上,只留下转瞬即逝的焦痕。
周锐被战士扶着靠在岩壁上,腰间的绷带已洇开暗红的血渍。
他望着严翔明忙碌的背影,又瞥向身旁的警卫员:一个左臂缠着布条,渗血的地方正往袖管里浸;另一个裤腿被划开长长的口子,露出的伤口泛着白,却仍挺直了腰板。
“严排长,”周锐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团长在哪?”
严翔明手上没停,头也不回地应:“赵团长见雨势大,怕你们护不住驮马,嘱咐我们过来迎接你们,他带着尖刀连去了第二个接应点。他说这药品是团里的命根子,宁可多费些力气,也不能出半分岔子。”
他忽然加快动作,火石擦过松脂块,一串火星落在干草上,竟燃起一点微弱的橙光。
“着了!”
战士们连忙围拢,小心翼翼地往火里添细柴。
火光渐亮,映出周锐紧锁的眉头。他望向洞外,心里暗想:李大牛带着人追出去已有半个时辰,这山路湿滑,吉凶难料。而他们三个伤员,如今连站都费劲,若敌人寻到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加强警戒,”周锐沉声道,“火别烧太旺,别让烟引了敌人。”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映出的却是一片凝重。这岩洞不过是暂时的避风港,浅野的封锁网早已像张开的巨网,而他们,正困在网中央,前路的荆棘,比这雨后的山路更难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