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焕愕然抚唇,朝中之事她不甚了解,却也曾听说,先帝朝中曾有一位宰执,因保荐不当,牵连举族流放。
略微压下心神,她试着安抚:“崔相公簪缨世家,根基稳固,应不至于因此保举,便……”
“崔家已不是当年的崔家了,太师致仕,门庭式微,一切皆得靠他自己。”
潘令宁却轻声打断了她的话,见她仍欲言又止,她又带着叹息补充,“更何况,如今的局势并非仅仅是朝中的局势,更是家国天下的局势!”
她说罢,折身回巷子中。
徐焕趋步跟上,却只听闻她头也不回地吩咐了句:“去书铺!”
二人来到文繁书铺,徐焕跟从潘令宁身后打下手,仔细观察着潘令宁的神色,却见她面色如古潭深井,不显波澜。
徐焕摸不准她心里此时的盘算,按理说她应该十分忧心崔相公的处境,然而却仍有条不紊地打理书铺的事务。
一阵忙活之后,潘令宁又去了讲义堂,看着满座堂中的泱泱文士,与齐远交谈一番,也不多言,仅是时而点头,应了一声“嗯”。
末了,齐远道:“今日的小报……传闻杨家有异动,讲义堂宣讲新政,而崔相公他……”
潘令宁低头似溢出一声叹息,眼睫翕动,片刻之后,似下定了一番决心,抬头对齐远道:“积累了数月的成果,讲义堂是时候发挥用处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此时不该思虑讲义堂如何自保,更改思虑如何于风云诡谲中,成为破局之刃!”
齐远眼神微颤,张了张唇,似已感受到她的决心,他也不再辩驳,只点头道:“还是潘娘子一语中的,讲义堂,他的使命正该如此!”
潘令宁亦轻轻点头,而后对齐远道:“我去见一见吴街使,今日的生意,麻烦少东家和徐掌柜!”
“哎……”徐焕略担忧,伸手欲拦,齐远却连忙对她使了个颜色。
徐焕欲言又止,只能看着她步履翩然沉静,蹬车离去。
“东家近日一直不肯见那吴街使的,那吴街使身份不明,威逼利诱,想要文繁书铺和讲义堂成为他们的棋子。”徐焕呢喃,言语充满担忧。
齐远道:“那吴瑛,我知道是什么人。可潘娘子也不是束手就擒之人,事到如今,她得与幕后之人谈一谈。”
“可即便如此,她也未必能拯救崔相公!”
齐远落寞地垂下眼帘,露出一抹苦笑。她是为了救崔先生,还是为了这时局的危亡?也许兼而有之,但不论如何,她已逐渐离他远去。
……
日暮时分,潘令宁和驱车的云伯才回到老槐巷中,才栓停了马车,她正将走回甜水院,忽然见老槐树干之后转出了一个锦衣笼袖的小厮。
那人略微压低了嗓音道:“潘小娘子!”
潘令宁霎时停住了脚步,略微打量,带着疑惑回应:“李青?”
李青左顾右盼:“可否移步说话?”
潘令宁眼眸一转,心下愈沉,最终她打开了院门,请李青入内说话。
“崔相公现下如何?”潘令宁开门见山,把今日的担忧脱口而出。
李青摇了摇头,却岔开话题:“我是奉阿郎之命来报信的,太子殿下前几日已奉旨南巡,往江东而去,江东刚好是娘子故乡,郎君有一封密函,望娘子代为传递,交与太子殿下。事关郎君身家性命,望娘子莫辜负!”
他说罢俯身,双手举平,恭恭敬敬递上信函。
“太子殿下离京?”潘令宁怔愣。
“正是。”
潘令宁睇了信函一眼,却不着急接过,只眼波藏着洞悉的微光淡淡扫视李青,仍旧维持着平声静气说道:“如此要紧的信函,为何不是你,亦或者卫齐等贴身侍从代为传递?”
李青起身看了她一眼,面色略显怔愣,磕磕巴巴道:“卫……卫兄如今仍在保州,而我……我倘若我离开了京师,阿郎身边……便没有可以走动传唤的人了!”
潘令宁微微拢紧交握的双手,仍旧克制着,平声静气说道:“你阿郎如今处境如何?”
“尚……尚可,娘子不必担心!”
潘令宁叹息:“你不如实话实说,他故意找了个借口,只为把我支开,如今北疆战事将起,他因为保举不当,处境堪忧,只怕无力庇护及我,只想把我调得远远的。只是,他岂能把我当做累赘?我并非无力自保,只能依附于他,或者对他眼睁睁见死不救的女子!”
“潘……潘小娘子?”
“你替我传话吧,这封密函,倘若真的紧急,我另寻可靠之人为他传递。但我也与吴瑛谈判……”
她稍顿片刻,略微咬牙,把藏匿已久的心结和不甘,一字一句吐出来,“那夙期公子,其实正是温巡!我知道温巡想做什么,我比他崔题也更了解温巡的行事风格,我会留下来助他破局,他也无须逞能,以护卫名义把我送走!”
李青双手颤抖,开始着急起来:“娘子啊!诚然,我撒了谎,这……这个理由是我自个儿编的,郎君如今已经在柏台,外人已无法接近,只能匆忙带句话,让我想法子把你支走,故而……故而我只能使了这个招数。”
潘令宁听得心惊肉跳,但还是微哂道:“果然,难怪借口如此拙劣!”
李青面色赧然,又自顾自说道:“但密函信息却也是真的,阿郎希望太子尽快回京,因为……因为……”
他越说越焦急,开始手足无措。
“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朝中局势只怕控制不住了,杨将军音信全无,阿郎虽不信杨将军叛变,可噩耗抵京,人心已慌,南廷军将无可用之材,北国大军压境,便连二圣也无心坐镇京师,群臣附庸,已有南迁之意,这京师恐怕守不住啊!阿郎不忍心看到如此局面,盼太子回京稳住大局!”
“南迁?”潘令宁听罢浑身一震、
荒唐!
她口中一词,险些爆呵而出,终究拢拳,生生忍住了,又耐心询问:“如此要紧的消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