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唐朝那会儿,江南有个地方叫阳羡,也就是现在咱们说的宜兴。这地方山清水秀,尤其那条穿城而过的小溪,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溪边住着个叫吴堪的小伙子,在县衙里当个不入流的小吏,每天干的活儿无非是抄抄写写,跑跑腿,挣的钱刚够糊口。
吴堪这人,没啥大本事,但心眼儿好,是整个阳羡县出了名的老实人。他爹娘走得早,一个人守着间老屋,日子过得清汤寡水。可他从不抱怨,对谁都和和气气,看见谁家有难处,哪怕是省下自己的口粮,也要帮衬一把。街坊邻居都夸他:“吴堪这孩子,心善,将来肯定有好报。”
可这“好报”迟迟不来。吴堪都快三十了,还是光棍一条。不是他长得丑,恰恰相反,他眉清目秀,身材挺拔,只是家里太穷,谁家姑娘愿意跟着他吃苦呢?他也曾暗暗喜欢过东家卖豆腐的姑娘,西家扎纸花的丫头,可一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就只能把这点念头死死摁回心里去。
每天傍晚,忙完了县衙的杂事,吴堪唯一的消遣,就是到那条小溪边走走。看看夕阳把水面染成金色,听听鱼儿在水里“扑通”的声响,心里的愁苦就好像能被这溪水带走几分。
这天,吴堪又像往常一样,在溪边溜达。最近雨水多,溪水涨了不少,也比平时湍急。他正走着,忽然看见上游漂下来一个东西,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五彩的光。吴堪好奇心起,便站在岸边等着。
那东西越漂越近,吴堪这才看清,是块石头。可这石头,他活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它不过拳头大小,形状圆润,不像溪里那些被冲刷得有棱有角的鹅卵石。最奇的是它的颜色,红、黄、蓝、绿、紫,五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像天边的云霞,又像雨后的彩虹,水波荡漾,那色彩仿佛活了一般,在石头表面流动。
“好个宝贝!”吴堪心里一阵惊喜。他是个实在人,没想什么价值连城,就是单纯觉得这石头好看,喜欢得不得了。他脱了鞋,卷起裤腿,小心翼翼地趟进微凉的溪水里,伸手将那块五色浮石捞了上来。
石头一入手,温润异常,不像普通石头那般冰冷粗糙,反而像一块上好的暖玉。吴堪把它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喜欢。他想,自己这间破屋子,空荡荡的,有了这块石头,也能添点生气。于是,他揣着石头,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到家后,吴堪把石头擦得干干净净,放在了自己床头的矮几上。忙了一天,他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他好像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清香,像是兰花,又像是蜜桃,甜丝丝的,让人心旷神怡。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吴堪揉着眼睛坐起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块五色浮石。在清晨的阳光下,它依旧流光溢彩,美丽非凡。他笑了笑,起身下床,开始准备一天的早饭。
奇怪的事情,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
吴堪吹了灯躺下,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闻到那股熟悉的清香又飘了过来,比昨晚更浓郁。他以为是自己在做梦,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他心里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他看到床头的矮几上,那块五色浮石正发出柔和的光芒。光芒中,石头表面出现了一道道裂缝,就像春日里冰封的河面开始解冻。
吴堪吓得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只见那石头越裂越开,五彩的光芒从缝隙中流淌出来,汇聚成一团光雾。光雾渐渐拉长、变形,最后,竟然慢慢凝聚成一个窈窕的人形。
吴堪的心“咚咚”地跳得像擂鼓,他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这不是梦!
光雾散去,一个女子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的床前。她穿着一身五彩斑斓的衣裙,那颜色,竟和那块浮石一模一样。长发如瀑,肌肤胜雪,一双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吴堪,脸上带着一丝羞涩的微笑。
吴堪一个穷小子,哪里见过这等景象?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脑子里一片空白。
女子见他这副傻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她款款上前,对着吴堪盈盈一拜,柔声说道:“公子莫怕,小女子并非妖邪,感念公子搭救之恩,特来报答。”
吴堪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报答?我……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女子伸出纤纤玉指,指了指矮几上已经变得灰扑扑、毫无光泽的石头,说:“我本是这溪中的一块五彩石,修炼了数百年,才有了些许灵识。前几日山洪暴发,我被激流冲得晕头转向,险些撞上岩石粉身碎骨。是公子将我捞起,带回家中,给了我一个安稳之所。这份恩情,小女子无以为报。”
吴堪听得目瞪口呆,一块石头……变成了一个大活人?这比说书先生讲的神话还离奇。他看着眼前美若天仙的女子,又看看那块破石头,还是觉得像在做梦。
“那……那你叫什么名字?”他鼓起勇气问。
“我本无名,既然是从石头里出来的,公子就叫我‘石娘’吧。”女子笑着说。
吴堪挠了挠头,觉得“石娘”这名字有点怪,但又觉得亲切。他看着石娘,心里又惊又喜,还有点不知所措。
从那天起,石娘就留在了吴堪的家里。她不是凡人,身上带着一股仙气。她不用吃饭,每天清晨,只需对着第一缕阳光吸一口清气,便能容光焕发。但她却是个勤快的女子,把吴堪那间乱糟糟的小屋收拾得井井有条,地上扫得一尘不染,窗户也擦得亮晶晶的。
吴堪每天下班回家,迎接他的不再是冷锅冷灶,而是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石娘不知从哪学来的手艺,普普通通的青菜豆腐,到了她手里,也能做得香甜可口。吴堪的衣服破了,石娘拿起针线,不一会儿就补得平平整整,针脚细得像头发丝。
吴堪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是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吏,他有了一个家,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虽然他们没有拜堂成亲,但在吴堪心里,石娘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他不再去溪边发愁,而是每天盼着下班,因为家里有个人在等他。
石娘不仅贤惠,还很有智慧。吴堪在县衙里受了气,回来跟她说说,她总能三言两语就帮他解开疙瘩。有一次,县令让吴堪整理一堆陈年旧案,错综复杂,吴堪愁得好几天没睡好。石娘夜里就着油灯,帮他把卷宗分门别类,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来,第二天吴堪拿着整理好的东西去交差,县令都对他刮目相看。
日子久了,街坊邻居也发现了吴堪的变化。他们看到吴堪的脸上总是挂着笑,衣服干净整洁,家里还时常飘出饭菜的香味。大家好奇,就问他是不是娶了媳妇。吴堪老实,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县令的耳朵里。这个县令姓王,是个出了名的色坯,而且贪婪暴虐。他听说吴堪一个穷小子,家里凭空多出个美娇娘,顿时起了歹心。
第二天,王县令就把吴堪叫到堂上,皮笑肉不笑地问:“吴堪啊,本官听说你最近时来运转,娶了个天仙似的媳妇?怎么也不请本官去喝杯喜酒啊?”
吴堪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跪下说:“大人明鉴,小人……小人没有成亲。”
“还敢狡辩!”王县令把惊堂木一拍,“满城都传遍了!你说,你那媳妇是哪儿来的?若是良家女子,可有媒妁之言?若是来路不明,那你就是拐带人口,可知罪?”
吴堪吓得冷汗直流,他总不能说媳妇是块石头变的吧?那不被当成疯子才怪。他只能一个劲地磕头,说:“大人,小人冤枉……”
王县令见他不说,心里更加肯定那女子有蹊跷,说不定是什么稀世的宝贝。他眼珠一转,想出个毒计。他对吴堪说:“这样吧,本官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最近城里闹水患,城东的河堤又塌了一处,你去监工修好它。若是修好了,你媳妇的事,本官就不再追究。若是修不好……哼哼,你就等着坐大牢吧!”
这分明是刁难。修河堤是件大事,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哪是一个小吏能办到的?而且城东那地方是出了名的“豆腐渣”地基,用普通的石头泥土,根本不管用。
吴堪垂头丧气地回了家,把事情跟石娘一说,急得快哭了。石娘却一点也不慌,她温柔地安慰他:“相公别急,天无绝人之路。你明天只管去工地,我自有办法。”
第二天,吴堪愁眉苦脸地来到城东工地。工人们都懒洋洋的,谁也不肯出力。就在这时,石娘提着一个篮子来了。她给每个工人都送来了热腾腾的包子和米酒,大家吃饱喝足,精神头也足了。
然后,石娘走到河边,从袖中取出一块五彩的丝帕,在河水中轻轻一涮,再往空中一抛。那丝帕化作一道彩虹,落在河堤的缺口处。紧接着,她让工人们把普通的泥土和碎石填上去。说来也怪,那些原本松散的材料,一碰到那彩虹的光芒,立刻变得像铁铸的一样坚固,牢牢地黏合在一起。
不到半天功夫,那处缺口就修好了,而且比原来任何一段都结实。吴堪和工人们都看傻了眼。
王县令听说河堤修好了,半信半疑地跑来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摸着那坚不可摧的河堤,心里对石娘的来历更加好奇,也更加贪恋。他知道,这绝非凡人能做到。
一计不成,王县令又生一计。他把吴堪叫来,说:“河堤修得不错,本官很满意。不过,本官的后花园里,还缺一座假山。我听说你媳妇心灵手巧,你让她给我用石头堆一座天下最美的假山出来。限她三天之内完成,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
这比修河堤更过分。堆假山是精细活,哪能三天完成?吴堪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回到家,吴堪把王县令的无理要求一说,气得直跺脚。石娘却依旧平静,她对吴堪说:“相公,这恶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这也是我们离开此地的好机会。你明天去告诉他,假山我会堆,但需要他亲自来监工。”
第二天,吴堪把石娘的话传给王县令。王县令一听石娘答应了,乐得合不拢嘴,当即答应第二天一早就去。
第二天,王县令带着一帮家丁,兴冲冲地来到吴堪家。可他一看,院子里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假山?他正要发怒,石娘从屋里走了出来。
“县令大人,假山就在此,请看。”石娘说着,轻轻一挥手。
只见院子里那块被吴堪捡回来的、已经变得灰暗的石头,突然飞到半空中,瞬间变得像小山一样大,五彩光芒大盛,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仙境。那石头上,奇峰罗列,怪石嶙峋,有飞瀑流泉,有苍松翠柏,简直就是一座微缩的天下名山,精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王县令和家丁们全都看呆了,张着嘴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就在王县令被这奇景迷得神魂颠倒的时候,石娘拉起吴堪的手,纵身一跃,跳上了那座五彩石山。只听石娘口中念念有词,那巨大的五彩石山猛地一震,然后迅速缩小,光芒一闪,连同石娘和吴堪,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院子里,只留下一块巴掌大小、灰扑扑的普通石头。
王县令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气得哇哇大叫,命人把那块石头砸开。可家丁们用锤子砸了半天,那石头连个裂纹都没有。王县令抢过锤子,亲自猛砸下去,只听“铛”的一声,火星四溅,石头没事,王县令却被震得虎口开裂,鲜血直流。
从此以后,吴堪和石娘就从阳羡县消失了。有人说,他们得道成仙,去了天上;也有人说,他们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过着幸福的日子。
而那个贪婪的王县令,因为贪图宝物,逼走了“仙人”,被百姓们唾骂,没过多久,就因为一件贪腐案被朝廷查办,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阳羡溪水依旧日夜流淌,关于善良小吏和五色石女的传说,也随着这溪水,流传了一代又一代。人们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那份跨越了人与石的奇妙缘分,也成了人们心中对美好爱情和生活最朴素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