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月色把云梯镀成银桥。周丫踩着薄霜往藤下走,刚到梯边就被一股甜香裹住——是桂花香,混着藤叶的清苦,顺着苏家的方向飘过来。抬头看时,两家的藤梢在月华中交缠,竟缠着些细碎的黄花,是月桂的瓣。
“周丫姐!苏家送桂树来了!”巧儿举着盏灯笼跑过来,灯笼光里飘着细小的花瓣,“青禾姐说,这是从月亮底下移来的桂树,栽在藤根处,能引藤往月里长!”
苏家的伙计正往土里埋桂树苗,树苗缠着红绳,绳上系着块木牌,刻着“周苏共植”。“我家小姐说,”领头的伙计擦了擦汗,“这树得浇两家的井水,根才能扎到一块儿去。”
李木匠扛着块弧形木板来,要在桂树旁搭个半月形的台:“给捣药杵做个窝,”他往板上刻桂叶纹,“等藤爬到月亮上,咱就在这儿捣月桂,算圆了老夫人的愿。”
梅大夫背着药箱站在桂树下,手里捏着片带露的桂叶:“你太奶奶的药书里写过,”他翻开泛黄的纸页,“‘月桂配云藤,可酿驻年酒’,旁边还画着两个捣药的人影,像你太奶奶和苏老夫人。”
给桂树培土时,周丫发现树根处的洞里卡着个东西——是半截捣药杵,木头已经发黑,杵头刻着个“周”字,和太爷爷留下的药臼正好配对。杵尾缠着圈紫线,是苏家常用的那种。
“是太爷爷的!”她认出杵上的裂纹,药臼底也有个对应的豁口。树洞深处还藏着张油纸,裹着些褐色的粉末,是陈年的桂粉,闻着还带着甜香。
“我娘说,当年两位老夫人总在桂树下捣药,”张老板提着个布包走来,包着另一半捣药杵,上面刻着“苏”字,“有次争谁的力气大,把杵摔成了两半,就埋在树根下,说‘等藤到月边再拼起来’。”
赵铁柱往树洞里填了些苏家药田的黑土:“李木匠说,得把两半杵拼在土里,让根须缠上,才算真的合了。”他指着刚埋好的杵,“你看这裂缝,正对着藤爬来的方向。”
青禾从桂树后探出头,手里举着个陶瓮:“周丫姐!这是俺们酿的桂酒!”她把瓮放在石桌上,瓮口的布掀开,甜香漫得更远了,“老夫人的日记里写着,‘桂酒要埋在藤根下,等满月时开封,能醉倒月亮’!”
陶瓮底刻着半朵桂花,正好能和周家药瓮上的半朵拼成全圆,像两只瓮在说悄悄话。
把两半捣药杵拼在桂树下,藤须立刻顺着杵身往上爬,一夜之间就缠成了个绿结。周丫刚拿起新做的捣药杵,忽然发现月色比往常亮了些,桂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竟和藤影缠成了片,像给地面铺了块花毯。
“月亮往这边挪了!”巧儿举着绣花绷惊呼,绷上正绣桂树藤,绣线的银白在月光下泛着光,“青禾姐说,她们那边的桂影也在动,往中间凑呢!”
梅大夫往药臼里倒了些桂粉和藤叶:“来,试试合杵的力气。”他让周丫握“周”字杵,自己握“苏”字杵,双杵落下时,药粉竟跳出些银亮的星点,像碎了的月光。
“书上说,这叫‘月华碎’,”他指着飞舞的星点,“只有双杵同心,才能捣出这光景,你太奶奶当年就盼着看这个。”
苏家小姐带着丫鬟来送新采的桂花瓣,看见星点直拍手:“祖母说,这是月里的嫦娥在撒花呢!”她往药臼里加了勺蜂蜜,“按老方子,得加这个,才算‘甜透岁月’。”
小石头和狗蛋围着药臼转圈,伸手去接星点,星点落在手心就化成了水,带着点桂花香。“俺要把水埋在藤根下,”小石头捧着掌心的水,“让藤喝了,长得更快!”
满月那晚,桂树的影子在地上铺成圆形,藤梢的花正好开在月影中心。周丫和青禾合力挖出埋在藤根下的桂酒瓮,瓮口的泥封上竟缠着圈新藤,像月亮给瓮系了个结。
“开封要两家的人一起!”李木匠举着把银刀,刀鞘刻着桂树,“这是苏家小姐给的,说‘银刀破泥,酒香能上云霄’。”
银刀落下,泥封裂开的瞬间,一股醇厚的香漫出来,竟引得月边的云都停了。周丫往碗里倒酒,酒液泛着金,里面漂着细小的星点,像把月光酿在了里面。
“我娘说,当年埋这酒时,”张老板给众人分碗,“太奶奶们各往瓮里扔了块玉佩,说‘等开坛时,玉佩上的字能显出来’。”他指着碗底,果然映出个模糊的“和”字,是两块玉佩拼的。
桂树下的捣药声忽然响起来,是梅大夫和苏家小姐在捣新采的桂叶,双杵起落的节奏,竟和远处铜铃的响声合在了一起。小石头和狗蛋举着空碗,围着桂树转圈,影子在地上拼成个小小的“圆”字。
酒过三巡,周丫忽然发现桂树的影子里多了两个模糊的人影,像太奶奶和苏老夫人坐在石凳上,手里举着碗,正往一块儿碰。
“是老夫人们回来了!”巧儿指着人影,“你看那衣裳,太奶奶总穿蓝布衫,苏老夫人爱穿紫裙!”
梅大夫捋着胡子笑:“藤到月边,桂香满院,她们自然要来看看。”他往药臼里加了把云藤籽,“来,再捣点籽,拌在酒里,算给老夫人添杯新的。”
李木匠把拼好的捣药杵立在桂树旁,杵上缠满了藤须和桂枝,像给杵戴了顶花帽。“这就叫‘杵合藤缠桂花香,月照两家话家常’,”他往杵底的土里埋了块新木牌,“刻上今夜的日子,让后人知道,老辈的愿圆了。”
青禾和巧儿把绣好的桂藤图挂在桂树上,图里的月亮上爬满了藤,藤梢缠着桂枝,枝上停着两只鸟,一只蓝,一只紫,像在对唱。
月落时,桂香还在巷里飘。周丫望着爬向月边的藤梢,忽然明白太奶奶和苏老夫人埋杵、酿酒的心意——她们等的哪是藤到月里,是盼着日子能像这桂树一样,根扎在一块儿,花绽在一处,就算隔了岁月,隔了生死,也总有股甜香牵着,让“你的”“我的”,最终都成“咱们的”。
赵铁柱往账册上写:“月桂扎根两家园,云藤攀月接旧缘,双杵共捣团圆酒,桂香缠着岁月甜。”笔尖刚停,桂树上的铜铃就响了,像在给这行字加个韵脚。
夜里,周丫梦见太奶奶和苏老夫人在月里摘桂,笑声顺着藤梢飘下来,落在桂酒瓮里,漾起圈甜纹。藤梢的花在梦里开得正盛,每朵都托着颗星星,像给月亮串了条项链。
第二天清晨,桂树的新枝上冒出了嫩芽,芽尖沾着桂酒的香。周丫摘下片带露的桂叶,夹进太奶奶的药书里,书页上的“驻年酒”方子旁,忽然多了片小小的藤叶,像有人刚放上去似的。
她转身喊上众人:“加梯!咱得让藤知道,月里的桂花开得正好,就等它去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