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日头正烈，新谷仓的梁上泛着光。周丫踩着梯子往梁上挂谷穗，指尖刚碰到木梁，就觉有东西在动——是银蛇，正盘在刻满蛇纹的梁木上，鳞片映着阳光，和木刻的蛇纹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
“金蛇呢？”青禾举着竹篮在底下问，篮里是刚编的谷草绳，蓝紫染布缠在绳头，“李木匠说这绳得让双蛇都蹭蹭，才够结实。”
话音刚落，金蛇就从梁后钻了出来，嘴里叼着根谷草，草叶上还沾着新谷的壳。它往谷草绳上绕了两圈，银蛇跟着凑过来，用尾巴把绳头压在梁木的凹槽里，像在帮忙固定。
“它们比咱还懂行。”周丫笑着爬下梯子，怀里的谷穗忽然掉了两串，落在地上竟自己滚向仓角——那里堆着刚收的新谷，谷堆上正泛着层淡淡的蓝雾，和铁皮盒里蓝珠的光一个色。
梅大夫背着药箱进来，药箱上的铜铃被蛇尾扫得轻响：“这雾是谷气，”他往雾里撒了把药粉，“混了蛇鳞的精气，能让谷粒存得更久，你太奶奶当年就盼着这雾呢。”
给新谷翻仓时，周丫的手被什么东西硌了下。扒开谷粒，露出本牛皮封面的旧册子，封面上烫着“谷仓谱”三个字，边角缠着蓝紫绳，和太奶奶铁皮盒里的绳是一个缠法。
翻开一看，里面记着历年的收谷数：“民国二十一年，收谷二百斤，蛇蜕混种三升”“民国二十五年，分谷给张家五斗，苏家留种一斗”，字迹有娟秀有硬朗，显然是太奶奶和苏老夫人轮流写的。
最末页夹着张纸，画着个谷仓的剖面图，仓底标着个红圈，旁边写着“藏三物：旧绳、蛇蜕、合心谷”。周丫立刻让赵铁柱往红圈处挖，果然挖出个陶瓮，瓮里的旧绳缠着蛇蜕，中间裹着把谷粒，蓝紫相间的，颗颗都带着蛇鳞的光。
“是合心谷！”青禾认出谷粒上的印记，和去年菜畦里长出的谷芽是一个品种，“我祖母的日记里写，这谷得两家的谷混着种，蛇护着才长，说‘你的谷掺我的种，才算一家’。”
张老板提着个竹篮来送新蒸的谷米糕，看见谷仓谱忽然红了眼：“我娘说，这谱每年芒种都要翻，”他从篮里拿出块新布，“用新谷壳煮的水染的，蓝紫相晕，正好当新封皮。”
李木匠扛着块木板来，要在仓角搭个小架：“放谷仓谱用，”他往板上刻蛇纹，“刻上两家的姓，让蛇知道这是记谷的地方，别乱蹭。”话音刚落，金蛇就顺着板缝钻了钻，像在答应。
把合心谷撒在共田时，怪事发生了。银蛇和金蛇各叼着半袋谷种，往村里不同的方向爬，爬过的地方，谷种从袋里漏出来，落在地上立刻发芽。周丫跟着银蛇走，发现它停在张老板家的田边，把谷种往土里拱，张老板的婆娘正愁没好谷种，见了直拍手：“真是及时雨！”
青禾跟着金蛇到了李木匠家，金蛇把谷种撒在他家的菜畦里，李木匠的小孙子正蹲在畦边玩，看见谷种发的芽直笑：“苗儿跟着蛇走！”
两家的谷种很快传遍了全村，每户的田里都长出了合心谷，叶片上的蓝紫纹和共田的一模一样。梅大夫背着药篓在村里走，看见有户人家的谷苗生了虫，就往苗根撒点蛇蜕灰：“这是‘护谷粉’，”他指着赶来的银蛇，“蛇在这儿，虫不敢来。”
村里的王婆婆颤巍巍地来讨种，手里捧着个旧谷袋，袋上绣着半朵桂花：“这是当年苏老夫人送的，”她往袋里装了把合心谷，“说‘谷种传下去，情谊断不了’。”银蛇往袋里吐了点黏液，谷种立刻变得油亮，像镀了层光。
小石头和狗蛋拿着小布袋，跟在蛇后面跑，布袋里的谷种撒在路边，长出的谷苗竟连成了串，像条绿色的带子，把全村的田都连在了一起。“俺们帮蛇送种！”小石头往蛇背上撒了把谷壳，“快长快长，秋天给蛇做窝！”
秋收时，全村的合心谷都熟了，金灿灿的谷穗在风里晃，蓝紫相间的谷粒像撒了满地的宝石。村民们把新谷往新仓里送，银蛇和金蛇守在仓门口，每袋谷都要闻闻，有掺了杂谷的，就用尾巴把袋口扫开，直到换了纯的才放行。
“蛇在验谷呢！”周丫笑着给蛇递谷米糕，银蛇舔了舔糕上的谷粒，金蛇则往仓里的谷堆钻，搅出个漩涡，谷粒顺着漩涡转，杂质都被甩到边上，比筛子筛的还干净。
苏家的小姐带着丫鬟来送新绣的谷袋，袋上绣着双蛇盘谷穗，蓝线绣银蛇，紫线绣金蛇，针脚密得看不见线痕：“这叫‘双蛇护仓袋’，”她往袋里放了片蛇蜕，“装谷更防潮。”
李木匠往仓顶挂了串铜铃，铃舌是用谷仓谱的旧封皮做的，风一吹，铃响里带着纸的沙沙声：“谷满仓时铃就响，蛇听着高兴。”他往铃绳上缠了圈合心谷的穗，穗粒在风里摇，像串小铃铛。
仓里的谷堆越堆越高，谷仓谱上的数字也越记越多。周丫翻到太奶奶写的那页，看见上面记着：“蛇护谷，人守仓，谷满时，分邻乡”，忽然明白该做什么——她让赵铁柱挑了两担最好的合心谷，往邻乡送去，银蛇和金蛇跟着担子走，把谷种又撒了一路。
除夕夜，新仓里点起了长明灯，灯芯缠着蛇蜕和谷草绳，火苗映着满仓的谷，泛着金红的光。周丫和青禾把谷仓谱放在新架上，盖上张老板送的新封皮，银蛇和金蛇盘在谱上，像在守着全年的收成。
“该记今年的数了。”周丫拿起笔，青禾往砚台里滴了点蛇洞边的水：“老规矩，用这水磨墨，字能存得久。”她看着周丫写下“民国七十二年，收合心谷八百斤，分邻乡三百斤，存五百斤作种”，笔尖刚落，金蛇就往字上吐了点黏液，像在盖章。
梅大夫往灯里添了点谷油：“这油混了薄荷和紫苏，”他指着跳动的火苗，“灯亮到天明，谷香能漫全村，说‘仓灯照岁，来年更丰’。”
张老板提着个食盒来，里面是两盘谷米团子，一盘蓝馅紫皮，一盘紫馅蓝皮，是用合心谷做的：“我娘说，守岁得吃这个，”他往团子上撒了把谷糠，“沾点谷香，日子才踏实。”
李木匠往仓门上挂了块木牌，刻着“仓满蛇欢，谷香年丰”，牌边缠着新收的谷穗，穗粒在灯影里闪着光。“这牌得让蛇舔舔，”他笑着往牌上抹了点谷浆，“沾了谷味，才镇得住仓神。”
孩子们趴在仓门口，小石头数谷堆的层数，狗蛋数蛇盘的圈数，嘴里念叨着“八百斤，三圈欢”。“明年俺们还来帮着收谷！”小石头的喊声惊飞了仓梁上的鸟，鸟翅膀沾着谷粉，往远处飞时，像撒了把金。
周丫望着灯影里的谷和蛇，忽然明白，太奶奶们记谷仓谱时，哪是在记数字，是在记情谊，让“你的谷”“我的种”混成“咱们的仓”，让每粒谷都记着，一村的田该连着种，一村的人该帮着忙，一村的蛇该护着谷，把日子种得像合心谷一样，饱满，香甜，代代相传。
夜里，周丫梦见太奶奶和苏老夫人坐在新仓里，手里的谷仓谱翻到了新页，她们往仓外撒合心谷，银蛇和金蛇带着谷种往更远的地方爬，爬过河流，爬过山坡，谷种落在哪里，哪里就长出蓝紫纹的谷苗，像把所有的土地都连成了一片。
第二天清晨，周丫推开仓门，发现银蛇和金蛇已经自己凑到了谷仓谱边，正用信子舔舐新写的数字，谷粒沾着露水，亮得像串小灯笼。她笑着转身，去叫还在睡的赵铁柱和巧儿：“走，给合心谷脱粒去，今儿要选出最好的当种——咱得让全村知道，传谷的活，才刚起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