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孟泽直白地戳中心思，饶是青芽心理素质再强悍，此刻也不免心神剧震，方寸大乱。
滚烫的热水泼在手背上带来的刺痛，远不及内心被彻底洞穿、无处遁形的惶惑与难堪。
青芽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他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想压下心底突然涌起的委屈。
见青芽的睫毛上沾着眼泪，浑身颤抖，孟泽有些迷茫。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吧？戳中他哪了？
孟泽抬了抬手，想去安慰青芽，结果青芽突然化为虎型，跑了。
孟泽：？
孟泽的手还悬在半空，虎影已经在雪幕中几个起落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缕被劲风带起的雪尘，在原地茫然地打了个旋儿。
他慢慢收回手，无辜地回头看向辛奇，略带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刚才的话，说重了？”他仔细回忆了一番，“没说啥啊，而且我还挺贴心地把他可能需要的都安排好了，我以为他会挺感动？”
他自认今晚的自己非常友善且温柔，绝对没有要把人说崩溃的意思。
辛奇坐到孟泽身边，将孟泽冰凉的手揣进怀里，又从系统兑换了新的汤婆子塞进孟泽怀里，等孟泽身上热乎起来之后，他才抽了抽鼻子。
“他的情绪，很苦。”辛奇坐在孟泽身边，将孟泽捂在怀里，“按照兽人以往的传统来说，青芽可能会在刚出生时就被杀死，就算没有被杀死，也会被排挤。”
“我们这片区域，没遇到过青芽这种雌雄同体的情况。但是按照惯例来推测，所有的兽人都必须有用才能被选择，被养大，那些可能会没用的兽人——比如不能生育的、残疾的、弱小的，与众不同的，会在一开始就被放弃。”
这是兽世的规则，狼刃的部落更是将适者生存的法则贯彻执行的部落，没道理会放过雌雄同体、既不能生育也不够强壮的青芽。
孟泽垂眸，“对青芽而言，爱上狼刃几乎是一种生存的本能。在那个视他为‘异类’、可能随时会抛弃他的世界里，狼刃不仅是让他活下来的那个人，更是给了他‘存在意义’的人——哪怕这个意义仅仅是‘有用’。”
辛奇点了点头，孟泽瞬间就明白辛奇的那些未尽之言了。
孟泽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深邃，“麻烦就麻烦在，青芽是个聪明且清醒的人。他比谁都清楚狼刃的冷酷、算计和不可能回应的本质。可他的感情，早就在年复一年的依赖、寻求认可和那点微薄的‘特殊对待’中，失控了。”
“他恨自己在乎狼刃，可又没办法自救，在我点破了他心中的需求之后，他大概又羞愧又恐惧，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更不知道怎么面对，于是只剩下落荒而逃了。”
说到这，孟泽轻叹了口气，声音放大了些，“我说的对吗？青芽？”
随即，一道身影，僵硬又极其缓慢地从岩石后挪了出来。
他依旧保持着虎形，但庞大的身躯此刻却微微佝偻着，带着一种无处遁形的狼狈。
他快速地看了一眼孟泽，又死死地盯着地面，一大只老虎此刻委屈巴巴地戳在原地，勾着头踌躇不前，尾巴也无精打采地垂在身后，全然没了往日的冷傲。
孟泽搓了搓手指，忍住了想撸一撸委屈老虎的冲动。
旁边还有个醋豹，自己但凡没忍住，豹就得崩溃。
谁知辛奇像是听见了孟泽的心声，轻捏了一下孟泽的脸之后，“青芽也就十八九岁，跟辛果差不多大，还是个弟弟，抱抱他，他可能会好一些。”
辛奇一边说着还一边把小火炉和小茶壶挪到一边，给青芽腾地方。
孟泽对着青芽招了招手，“要抱抱吗？”
这句话又戳中了青芽的心，他低低呜咽了一下，头低垂得更狠，四爪打着架走到了孟泽身边。
孟泽好笑地看着青芽的四个爪子，“怎么路都不会走了？又想要抱又不好意思？”
“嗯。”青芽声若蚊蝇哼唧了一声。
老虎的头比所有猫科动物都要圆，此刻又扁着耳朵，硕大的脑袋几乎要垂到雪地里，那副既想靠近又羞赧不堪的模样，配上他过于庞大的身躯，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
孟泽看着这颗几乎要拱到自己怀里来的、毛茸茸的巨大虎头，终于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放在了青芽的头顶。
在孟泽的手放在青芽的头顶时，青芽便僵住了，随后便开始不受控地发抖。
孟泽用撸猫的手法，挠了挠青芽的下巴和脸蛋，青芽打起呼噜，将脑袋小心翼翼、又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意味，靠在了孟泽的膝头。
他闭着眼睛，像是害怕一睁眼就会美梦破灭一样，只将头贴在孟泽的膝盖上，小心翼翼地蹭了又蹭。
孟泽的手，让他回忆起幼时被邬峤收养的那段时间，那是他这十几年的人生中最温暖的时光了。
他把庞大的身躯蜷缩起来，努力想把自己塞进这方小小的、由孟泽和岩石构成的庇护所里，尾巴尖无意识地在雪地上轻轻扫动。
辛奇在一旁安静地看着，金眸里没有半分不悦，只有些慈悲地看着青芽叹了口气。
“我能活下来，是因为那时候巫状态不好，狼刃觉得让巫照顾我，巫会开心一点，所以他才会把我丢给巫。”青芽的声音有些闷，带着鼻音，“我那时候太小，记得的事情不多，只记得巫收养了我之后确实心情好了很多。”
“连带着，其他人和狼刃都对我好了不少。”青芽用头蹭了蹭孟泽的手心，“后来巫和茗逃走，我被父亲领了回去。他总觉得狼刃对我是不同的，所以一直在训练我，让我变成狼刃喜欢的样子。”
青芽缓了缓，声音逐渐平稳下来。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把我送给了狼刃。”他的情绪缓的差不多了，缓缓坐起身化为人形，垂头坐在孟泽面前，“后面的事，就是那样，他很宠爱我，因为我能够帮他孵化八爪鱼的卵。”
“我渐渐成为部落很有地位的兽人。”青芽抿起唇，“他其他的伴侣几乎没有真心爱他的，所以他很看重我。巳的话，因为很喜欢和他交配，所以也可以让卵孵化，其他人都不行。”
青芽深呼吸，抬头看向孟泽，“所以你说得都对，我明知他重视我是因为卵，可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他，这样很蠢……”
“不是蠢。”孟泽打断青芽的话，“是很聪明的。”
孟泽拍了拍青芽的头，“生活那么苦的话，总要有点盼头，不然怎么活下去呢？所以你的身体比你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