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泽面对象灵的安慰,有些沉默。
虽说留在这里是当前最好的结果,也是孟泽最想要的,但孟泽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儿。
象灵是很温柔,对他也很好,但是并没有打算送孟泽返回曙光城。
这意味着,象灵需要孟泽留在这里,替她完成一些事,绝不仅仅是她说的“孟泽一身伤回去不好交代”那么简单。
“可是,我想回去……”孟泽垂下头,“如果真的担心辛奇他们生气,我可以自己来解释,不会牵扯到你们。”
既然猜不到对方想做什么,就主动出击好了。
象灵看着孟泽苍白脆弱的侧脸,继续用那种能让人放松警惕的温柔语调说道:“你刚才说想回曙光城……我理解你的心情。”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但现在,恐怕还不是时候。”
孟泽心中暗叹。
还在兜圈子,真让人心累。
孟泽抬起眼帘,望向她,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微弱的不安,“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象灵一怔,随后笑起来,又抬手按了按孟泽的头,答非所问,“你今年多大?”
“20岁。”孟泽不解,但老实回答。
象灵点点头,目光看向别的地方,“我在阿刃之前有过别的兽夫,也有过一个孩子,如果孩子成功活下来,今年十六岁,你其实也可以像长他们一样,叫我一声灵姨。”
“兽夫是在战斗中死的,孩子是在冬天冻死的。”象灵收回略带悲伤的目光,转头看向孟泽,“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将火种交给我们,但我希望你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之后,能改变主意。”
象灵对着孟泽笑起来,“阿刃想通过武力或者控制你的思想得到你的一切,而我,想通过情感打动你。”
孟泽抬起头,在象灵眼中看到了尚未完全褪去的悲伤,以及那悲伤之下清晰无比的政治意图,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孟泽抿了抿唇,“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加入曙光城就好了。”
打直球嘛,他最会打直球了。
象灵愣了一瞬,笑起来,“小孟泽真是很可爱,”她凑近看向孟泽,“变得迟钝,是不是你装出来的,为了让阿刃放松警惕。”
“变成空壳的奴隶们可没有那么灵巧的思维。”象灵抬手拍了拍孟泽的头,“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告诉他的。”
孟泽其实能感受到象灵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上位者,她习惯性地发布指令,因为不怕任何对抗因此直接指出问题。
她此刻的坦诚,与其说是真情流露,不如说是一种更高级的谈判策略——用个人伤痛博取共情,用“灵姨”的称呼拉近距离,最终目标依然清晰地指向利益。
孟泽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灵姨,你该知道,我是不同的。”
他没有正面解释象灵提出的问题,而是新开辟了一条路,引发象灵联想。
正常人听见这句陈述基本都会顺着孟泽的话继续思考,又或是直接反问哪里不同。
而象灵则是继续笑,“小孟泽很聪明,你知道这种事没法证明,就干脆说一句模糊的话,让我自己去猜,去验证,反而更能让我对你保持兴趣和……忌惮。”
“你很懂得如何引导别人的思绪,如何在弱势中为自己创造有利的条件。这可不是一个真正惊慌失措、或者思维迟钝的人能做到的。”
她轻轻抬手,用指尖拂过孟泽额角那块已经敷上药的擦伤,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慰,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从你滚下荆棘坡,到被我的族人发现,再到此刻你躺在这里与我对话……你的每一步,看似被动,实则都带着目的。”
“你刚刚跟阿刃所有的对话,都在故意示弱,意图利用我的同情心和与阿刃的分歧,不是吗?”
她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孟泽,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审视,“我说的对吗,聪明的小祭司?”
孟泽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仅看穿了他“装迟钝”的可能,甚至将他更深层的布局也点破了大半。
这种被人从里到外审视清楚的感觉,比面对狼刃直白的恶意更让人脊背发凉。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否认,也没有承认。
在这样犀利的目光下,任何苍白的辩解都显得可笑。
第一次,在兽世,在谈判上没占到便宜,隐隐还有被压制的倾向。
见孟泽愣神,象灵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她抬手揉了揉孟泽的头发,“别想怎么跟我沟通才能占上风了,我说这些不过是因为,我希望我们后面的相处能更真实一些。”
孟泽抿嘴。
没占上风就是落下风。
“至于你说的加入曙光城,很抱歉,我暂时不能答应。”
象灵站起来,撩开帐篷看向外面,外面小象打闹的声音传来。
“如果我们真的背叛阿刃,才是真的把曙光城和这个部落推到了对立面”她叹了口气,“以阿刃的性格,一定会发起战斗,我们没办法对曾经的朋友动手,也没法看着新朋友杀了老朋友,无论是哪个立场,我们都没法立足。”
孟泽不得不承认,象灵说的确实是事实。
“在讨厌战争上面,我想我们立场一致。”孟泽看向象灵,“但是狼刃似乎并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这也是我把你留下来的原因之一。”
象灵侧头对着孟泽笑起来。
昨日的雪将世界覆上一片洁白,此刻云开雾散,冬日的太阳倾泻在雪地上,雪光映照下,逆光的象灵周身泛着柔光,轮廓悲悯而坚毅,宛若神像,温暖而疏离。
象灵对孟泽伸出手,作出邀请的姿势。
“让我们一起,把阿刃架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