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遍开拍。江雪珑望着那只风车在风里转得不停歇，塑料叶片切割着光，晃得她眼神微微发怔。抬眸时正撞上黎鸣的视线——
他像是早感知到什么，目光恰在此刻落过来。两秒的对视里，他眼里先掠过一丝茫然，随即是恍然的清明。
江雪珑先扬了嘴角，弧度轻得像风拂过水面，他便也笑了，干净得像被阳光晒透的白衬衫，目光透着少年的澄澈。
直到他骑着车拐进街角，风车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拖得老长，晃晃悠悠，终是被巷口的阴影吞了去。
江雪珑站在旧铁门前，指节叩下去，“笃笃笃”三声。门轴“吱呀”转开，十岁出头的男孩探出半个脑袋，看见她便炸开一脸笑，随即伸出手来：“姐！你回来啦！恭喜发财，利是逗来！”
她笑着把烫金“大吉”红包递过去，男孩一把抢过，欢呼着往屋里蹿。厨房飘出饭菜香，母亲的声音裹在蒸汽里漫出来：“是阿珑回来了？快进来，最后一道菜就好！”父亲跟着从厨房探身，锅铲还握在手里，油星溅在围裙上，挡不住眼里的光，笑纹里全是暖意。
江雪珑走进客厅，行李箱轮子碾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从包里拎出一大瓶可口可乐，红标签在暖黄灯光下亮得扎眼，冲厨房扬声：“爸、妈，今晚团年饭，就用这个碰杯！”瓶身映着她的笑，比灯光更亮几分。
圆形餐桌早摆得满满当当：年糕卧在瓷盘里泛着油光，白灼虾蜷着粉红的身子，清蒸鱼身上的葱丝绿得鲜亮，猪手炖得琥珀般透亮，盆菜里的鲍参翅肚堆得像座小山……
一家人围坐时，弟弟已经按捺不住，抓起可乐瓶给四只玻璃杯一一斟满，气泡“滋滋”地往上冒。江雪珑先举起杯子，父母和弟弟跟着抬臂，四只杯子轻轻一碰，清脆的响声里，“新年快乐”四个字混着笑意撞在一起，落在满桌热气腾腾里。
窗外忽然“嘭”地炸开一声，金红色的烟花在夜空绽成半朵莲，流光漫过玻璃窗，在每个人脸上淌了淌。弟弟跳起来指着窗外：“放烟花啦！”全家人拥到阳台，看一朵接一朵的光在香港的夜空炸开，红的像亮起的灯笼，绿的像浸了水的翡翠，紫的像揉碎的星子，把墨蓝的天染得一片绚烂。
江雪珑仰着头笑，目光扫过对面楼的阳台时，忽然定住——黎鸣就站在那里，身边围着他的家人，手里也举着一杯可乐。漫天烟火作背景，两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住，在光与影里轻轻颤。
黎鸣先笑了，抬手把杯子往她这边倾了倾；江雪珑也笑，手腕微扬，两只杯子隔着夜色与漫天璀璨，遥遥一碰。
镜头缓缓上摇，定格在漫天璀璨的烟花里。
“cut！完美！收工！”约翰逊从监视器后起身，手舞足蹈地走过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点头道：“从镜头里看，你们两个还挺般配的，选角导演确实会挑人～”
他转向黎鸣，语气里带点玩笑：“年轻人，你要是火了，记得感谢江小姐，这支广告片纯属她给你抬咖了，虽然这不是我们写这个脚本的本意。”
黎鸣连忙欠了欠身，语气诚恳：“一定的，江小姐确实帮了我很多！”
约翰逊又看向江雪珑，眼里闪着狡黠：“阿珑，你不会介意我们给你空降了一个男主角的，对吧？”
江雪珑摊摊手，笑意里带点漫不经心：“当然是品牌老板们说了算啦～再说，拍都拍完了，我要是说介意，你们会把黎鸣打包寄走吗？”
在场另外两人都只当是句寻常玩笑般揭过，唯有黎鸣心头漾开一圈涟漪——江小姐，竟记住了他的名字。想来连导演都未必分得清他这张初出茅庐的脸，更遑论姓名。
约翰逊确实对这位临时拉来的兼职模特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只凑到江雪珑耳边压低了声：“续约时尽管提价，别让品牌占了便宜。我这趟的劳务费，可比上次翻了一倍不止。”
江雪珑笑着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行了，收工吧。”约翰逊挥挥手，语气里满是大功告成的轻快，“剩下的交给后期，你们就只管等着在电视上看我的大作。”话音里已然带了赶人的意思。
若是换一个人，江雪珑肯定就直接走了，因为是黎鸣，所以她脚步顿了顿，多问了一句：“你接下来是回英国继续念书呢？还是有什么其他打算？”她记得他好像没有那么早出道，但既然拍广告碰上了，这后面的轨迹说不定就改了。
突然被江雪珑问到私人问题，黎鸣有些受宠若惊，坦诚道：“其实我一直就想早些回香港，如果这次的广告片让我有了好的机会，我会休学，留在香港发展。”
江雪珑点头表示知道了。心想：黎鸣在另一条线上好像是以歌手身份出道的，合约好像也不在tVb，如果他之后的轨迹当真改了，说不定后面还会再合作。
“那便祝你，得偿所愿。”她随手拎过一旁的可乐，朝他举了举，转身大步走出片场，背影利落得不带一丝拖泥。
而经此一役，黎鸣想要休学留港的念头，愈发炽烈得按捺不住了。
……
广告播出这天，江雪珑和张国容窝在沙发里守着电视屏幕。当画面切到她与黎鸣隔着楼栋，在阳台上遥遥举杯时，张国容喉间极轻地“啧”了一声，像颗小石子投进静水。
镜头缓缓上摇，定格在漫天璀璨的烟花里。烟火的光晕中，白色字幕悠悠浮现：
“可口可乐，新年有缘，快乐相连。”
画面淡出，最终只余下可口可乐那抹经典的红白LoGo，在黑夜里亮得鲜明。
“你啧什么呀？”江雪珑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故意拖长了调子嗔道，“对我有什么不满？老实交代。”
张国容连忙摆手，眼底却漾着笑：“我哪敢对你有什么不满啊，我只是觉得，可口可乐的策划部门里有高人。”
“怎么说？”一提到自己比较拿手的策划领域，江雪珑顿时来了兴致，双腿往沙发上一盘，侧身对着他，眼里亮闪闪的。
“你觉得，为什么品牌方偏给你找个纯新人搭戏，而非熟面孔？”
江雪珑蹙了蹙眉。这问题她拍广告时不是没想过，只是忙着赶进度，念头刚冒头就被压下去了。此刻被重新提起，便顺着之前的思路说：“肯定不是为了让我捧新人，品牌方又不是经纪公司，犯不着费这劲。至于不用熟面孔……大概是熟面孔的定位很尴尬，观众一看就容易联想：这是新代言人吗？品牌方若没有签人家代言的打算，岂不是自找麻烦？”
她朝张国容摊摊手：“这么一反推，自然只能找新面孔了。”
张国容笑得肩膀直颤：“你看你，久了没拍戏，思维都是商业逻辑那一套了。你就没想过，原因其实特别简单——”
“哎呀，怎么还损起我来了？”江雪珑抓起手边的靠枕就往他身上压，“别卖关子了，快说！”
张国容连人带靠枕一起抱住，声音从棉絮里闷闷透出来：“片尾字幕不是写了？「新年有缘，快乐相连」。”
他低头看她，眼里的笑意漫成一片：“你想啊，「有缘」这东西，妙就妙在「偶然」。熟面孔自带前史，观众一看见就会想：他上次跟谁合作过、他俩现实里是不是朋友……那点「恰好遇见」的陌生感就弱了。
但新人不一样，他脸上带着生涩的、没被镜头磨平的棱角，像街坊里刚认识的年轻人，跟你隔着楼举杯时，那点「哎，怎么这么巧」的怔忡和欢喜，才更像生活里真实撞上的缘分。品牌要的就是这份「不刻意」——你是观众心里的「老熟人」，他是突然冒出来的「新缘分」，一熟一生，一稳一怯，刚好把「有缘相连」的感觉撑起来了。
简单说，就是可口可乐想让广告里的「缘分」更可信，让观众看的时候觉得「这事儿在我身上也可能发生」。至于新人能不能借这波火，那是附带的，品牌最在意的，始终是那瓶可乐能不能跟「新年里的巧事儿」绑在一起。”
江雪珑恍然点头，原来是她想复杂了。正如张同学所说，道理简单得透亮——新人，更能让观众代入广告片里的故事！
心底忽然窜起一丝紧迫：是该进组了。换作从前，她怎么可能会想不到这一层！
“不过——”张国容忽然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点不易察觉的酸，“你们相视而笑的那个重逢镜头，是真拍得好。我敢打包票，这位后生仔，48小时内必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