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这人,那可是相当讲究孝道、仁义,对人慈爱恭敬,生活还特别节俭。他学问广博,文章写得好,像阴阳学、占卜、骑马射箭、音乐律学、草书隶书、下围棋这些,他样样精通。处理政务那叫一个勤快,冬天四更天结束,就起床办公,大冷天拿着笔,手都冻裂了。从天监年间开始,他信奉佛教,长期吃素,不吃鱼肉,一天就吃一顿饭,就吃点蔬菜汤和糙米饭。要是遇到事情多,太阳过了中午,就漱漱口,也算过了饭点。他平时穿的是粗布衣服,用的是木棉黑帐,一顶帽子能戴三年,一条被子能用两年。后宫从贵妃往下,衣服都不会拖到地上。他生性不喝酒,不是宗庙祭祀、大型宴会和各种佛事活动,都不会奏乐。就算自己一个人在暗室里,也总是穿戴整齐,大热天哪怕稍微坐一会儿,也不会袒胸露怀。对待身边的小太监,就跟接待重要宾客一样有礼貌。
不过呢,他对士人的优待有点过头了,很多地方官员就趁机搜刮老百姓,朝廷派出去的使者也经常去郡县里捣乱。而且他还喜欢亲近信任一些小人,为人又比较苛刻挑剔。他热衷于建造各种佛塔寺庙,搞得国家和百姓的钱财都浪费了不少。江南地区长时间太平,社会风气变得特别奢靡。所以贺琛才在奏疏里提到这些问题。梁武帝讨厌贺琛说的都是大实话,就生气了。
司马光评论说:梁武帝最后不得善终,那也是有原因的啊!当皇帝的人,听意见和采纳建议的时候,容易犯的毛病就是琐碎;臣子给皇帝提意见,毛病就出在太繁杂。所以明智的皇帝会抓住关键的道理,来掌控处理各种事务的根本;忠诚的臣子会陈述大的方针,来纠正皇帝内心不对的地方。这样一来,皇帝不用太劳累就能收获长远的功效,臣子话说得简洁却能带来很大的益处。看看贺琛的谏言,其实也没到特别直率尖锐的程度,可梁武帝就已经大发雷霆了,他袒护自己的短处,还炫耀自己的长处。非要贺琛说出哪个官员贪婪残暴,哪些地方劳民伤财,用难以回答的问题刁难他,用必须说清楚的言辞责备他。梁武帝觉得自己吃素节俭就是大德,忙到太阳偏西就是把国家治理得很好,觉得当皇帝该做的他都做到位了,没什么可改进的,大臣们的规劝,他都觉得不值得一听。这样下去,那些比贺琛说得更直率尖锐的话,谁还敢说啊!于是奸佞小人在眼前他看不见,重大决策失误他也不知道,最后落得个名声受损、自身危险,国家覆灭、祭祀断绝的下场,被千古之人怜悯嘲笑,这多悲哀啊!
梁武帝特别推崇文雅,不太重视刑法,从公卿大臣往下,都不把审理案件当回事。奸猾的官吏就趁机揽权、玩弄法律,行贿受贿成风,很多人都被冤枉。大概每年被判两年以上刑罚的人多达五千人;被判去服劳役的,根据情况分成五种,没有劳动能力的就戴上刑具;要是生病了,就暂时解开刑具,从这之后,囚犯受的待遇就有好有坏了。当时王侯家的子弟,大多骄横淫逸、不守法度。梁武帝年纪大了,对各种政务有点厌烦。而且他一心专注于佛教戒律,每次判重罪,就整天不高兴;要是有人谋反叛逆,事情被发现了,他也会哭着赦免人家。这样一来,王侯们就更加横行霸道了,有的人白天就在大街上杀人,有的人晚上公然抢劫,犯了罪逃命的人,就藏在王侯家里,有关部门都不敢去搜捕。梁武帝心里很清楚这些弊端,可就是因为过于慈爱,没办法禁止。
在北魏这边,东阳王元荣担任瓜州刺史,他女婿邓彦跟他一起去上任。元荣去世后,瓜州有头有脸的人上表请求让元荣的儿子元康当刺史,邓彦却把元康杀了,自己抢了这个位置。北魏朝廷没办法征讨他,就任命邓彦为刺史,多次征召他,他都不来,还和南边的吐谷浑勾结。西魏丞相宇文泰觉得瓜州离得远,兴师动众不太方便,就想用计拿下邓彦。他派给事黄门侍郎申徽当河西大使,秘密命令他想办法对付邓彦。申徽带着五十个人出发,到了瓜州后,住在宾馆里。邓彦看到申徽只是个单枪匹马的使者,没起疑心。申徽先派人委婉地劝邓彦回朝廷,邓彦不听;申徽又派人假装支持他留下的想法,邓彦就相信了,还来到宾馆。申徽事先和瓜州主簿敦煌人令狐整等人商量好计策,在座位上就把邓彦抓住了,还责备他,把他绑了起来。然后宣读诏书,安抚瓜州的官吏和百姓,还说“大军马上就到”,城里的人都不敢乱动,最后就把邓彦押送到长安。宇文泰任命申徽为都官尚书。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如同一面多棱镜,折射出南朝梁代政治生态的复杂面相,也为现代治理提供了深刻的历史镜鉴。
梁高祖萧衍的个人形象呈现出惊人的矛盾性。他兼具儒家士大夫的修身功夫与佛教徒的禁欲特质:五更即起处理政务,寒冬握笔至手指皴裂;布衣素食三十年如一日,后宫服饰不曳地,这些自律行为足以成为道德典范。但这种近乎苦行的自我要求,却异化为拒谏的资本 —— 当贺琛指出吏治腐败与奢靡之风时,他立刻以 “蔬食之俭”“日昃之勤” 自我辩护,将个人品行等同于治理成效,暴露了 “道德完美主义” 对政治理性的遮蔽。
在治国层面,萧衍陷入了典型的 “贤明君主陷阱”。他推崇文雅却疏简刑法,导致 “奸吏弄法、货赂成市”;标榜慈爱却纵容权贵,使得王侯子弟 “白昼杀人、公行剽掠”。这种 “选择性执法” 形成了可怕的制度悖论:一方面是对小民的严苛(二岁刑以上年达五千人),另一方面是对权贵的法外施恩(谋反者竟能泣而宥之)。当法律成为可伸缩的橡皮筋,当 “慈爱” 异化为对特权阶层的纵容,政权的根基便被悄悄蛀空。
司马光的评论切中要害:君主听纳之失在于 “丛脞”(纠缠细枝末节),大臣进谏之病在于 “烦碎”。萧衍正是如此 —— 他能精准记住自己一顶帽子戴三年,却看不见牧守 “浸渔百姓”;能严格遵守佛教戒律,却对王侯藏匿罪犯视而不见。这种治理焦点的错位,本质是将 “个人道德修行” 与 “国家制度建设” 混为一谈,用自我感动式的勤政,掩盖了结构性的制度缺陷。
对比北魏申徽智取邓彦的事件,更能凸显梁代治理的失序。同样面对地方割据,西魏用五十人便兵不血刃解决问题,靠的是精准的情报判断与周密的计划;而萧衍面对眼皮底下的权贵犯罪,却因 “溺于慈爱” 而束手无策。这揭示出一个永恒的治理真理:有效的统治不在于统治者个人多么自律,而在于能否建立起超越个人情感的制度性约束 —— 既约束小民,更约束权贵。
从现代政治学视角看,萧衍的失败在于混淆了 “魅力型权威” 与 “法理型权威” 的边界。他试图用个人道德魅力替代制度权威,用佛教慈悲消解司法刚性,最终导致 “名辱身危,覆邦绝祀”。这警示我们:任何时候,统治者的私德都不能替代公共治理的公德,个人修行的精进也无法弥补制度建设的缺失。反腐败不能依赖统治者的道德自觉,而需要建立 “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 的刚性机制;社会治理不能寄望于权力者的 “慈爱”,而要依靠公平正义的法治体系。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萧衍的故事提醒我们:当权力者开始用个人品行自我标榜,当批评意见被视为 “触实”,当制度约束让位于个人意志,看似稳固的江山,实则已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