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来到外面,江真立刻就把躲在一旁鬼鬼祟祟的周康给揪了出来。
这厮没见着李顶天出来,倒是见着一个披着不合身的土匪袍子的壮汉,几个闪烁就把自己拎了起来,差点魂儿都吓飞了。
幸亏李顶天阻拦的早,不然又得搭进去一条人命。
“前…前辈…有话好说…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周康憋的满脸通红,两腿直打哆嗦,一股暖流随之倾泻而下。
江真像拎小鸡一样把瘫软的周康随手丢在地上。
“这家伙,哪冒出来的?!”魏二虎捂着鼻子,嫌弃地退开两步,“这就吓尿了?”
李顶天瞥了周康一眼,淡淡解释道:“他就是之前那伙商队的幸存者,叫周康,先前给我带过路,只可惜,认路的本事不怎么样。”
说着,他缓缓来到周康身侧,一把给他拽了起来:“没事了,这伙山匪已经除了,仇也帮你报了。”
周康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满脸通红。
“谢…谢谢李前辈…你们真…真厉害…那这两位前辈是?”
李顶天随口答道:“这个你就别管了,碰巧遇上的故人。”
周康听罢微微一怔,接着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哦哦…这样…那…那小人现在可以走了吗?”
李顶天刚要转身,闻听此言脚步一顿,随后问道:“走?去哪?”
周康暗道不妙,但还是继续张嘴道:“当然是…回…回爻国啊?”
“不行,你不能走。”李顶天坏笑道。
“为…为何?”周康脸色更白了。
李顶天双手抱胸,明明是个孩童身形,气势却老练得像只狐狸:“你现在知道我们寨子的位置了,还想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谁知道你出去后,会不会转头就把我们给卖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朝江真和魏二虎的方向努了努嘴:“不过嘛,你要真想走,老子也不拦着。但你得问问他们俩答不答应。”
话音刚落,江真似有所察,那冰冷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
他二话不说,当即就朝着周康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看那架势,不像是来送行的,倒像是要来灭口的。
周康魂飞魄散,“嗷”一嗓子就缩到了李顶天那瘦小的身躯后面,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不走了不走了!李前辈!我错了!我一辈子都在寨子里待着!我周康今后生是寨子的人,死是寨子的鬼!求您快让他别过来!”
魏二虎在一旁看得直乐:“嘿,这家伙真够怂的!”
江真在几步外停下脚步,只是冷冷地瞥了周康一眼,那眼神让周康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是个死人。
李顶天这才满意地拍了拍周康抓着他衣服的手并嫌弃地避开了他手上的污渍:“这就对了嘛,寨子里多你一张嘴也饿不死。走吧,跟上。”
周康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再不敢提半个“走”字,亦步亦趋地跟在李顶天身后,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离后面那尊煞神越远越好。
一行人不再多言,迅速消失在山林之中。
……
山路崎岖,带着几个惊魂未定、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队伍的行进速度远比预想中要慢。
原本李顶天独自一人可能只需一两日的路程,硬是走了将近四天。
这四天里,露宿荒野,篝火摇曳。
在李顶天锲而不舍的追问下,江真终于还是将自己在璃国的经历,挑着主要的说了。
从在小无相山遭遇的事情,再到被玄璃卫追捕,闯入青崖山脉将军冢侥幸未死,以及最后如何从必死之局中挣脱……
一番话下来,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其中蕴含的凶险与残酷,却让听者心惊。
李顶天听得啧啧称奇,那双孩童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末了感叹一句:“江真,你这运气……真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多少次必死的局面,竟都让你闯了过来。”
江真拨弄着眼前的篝火,火光在他冷硬的脸上跳跃,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运气?你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
“呵呵,什么意思?”李顶天笑着问。
江真却没有回答,跑到一旁打坐去了。
殊不知每一次“好运”的背后,都是刻骨铭心的痛苦与失去。
这些,他未曾细说,但李顶天从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幽暗里,似乎读懂了一些……
终于,第四日傍晚,熟悉的寨门出现在了众人视野尽头。
“到了!”
“打开大门,让所有人都出来!”
李顶天松了口气,扬声喊道。
寨门应声打开,得到消息的寨民们纷纷涌出。
当他们的目光越过李顶天和魏二虎,以及那些灰头土脸的女人们,最终落在后面那个高大的身影上时,所有的喧闹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空气凝固了。
石溪村出来的老人们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们在那张棱角分明、带着风霜与隐隐血腥气的脸上,努力地、艰难地搜寻着记忆中的痕迹。
“这…难道是……是真娃子?”
王婶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往前凑了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真。
“江真?真的是江真?!这小子…不是死了吗?!”
三叔公手里的烟杆再次掉地,他却浑然不觉。
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议论。
“天老爷!他没死?!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身板……这……这还是当年那个瘦猴似的娃吗?”
巨大的惊愕压过了重逢的喜悦。
他们记忆里那个吃着百家饭、沉默寡言但眼神清亮的毛头小子,与眼前这个如同铁塔般的汉子,实在难以重叠。
那精壮如山岩的躯体,那迫人的气势,都是他们这些普通山民从未见过的。
江真站在原地,承受着所有惊疑、陌生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
他看着那一张张熟悉又苍老了许多的面孔,心中并非没有波澜,但那波澜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沉下去,便再难泛起涟漪。
李顶天敏锐地察觉到了江真异样的平静,他碰了碰江真的胳膊,低声道:“喂,回家了!”
“见到乡亲,你不开心吗?”
“好歹……”
“笑一个?”
江真缓缓转过头,看向李顶天,脸上肌肉似乎想牵动一下,最终却只是让嘴角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丝,那甚至算不上一个笑容。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平稳:“开心。”
话虽如此,但他的内心,却是一片沉寂的旷野。
开心?
或许是有的。
他能理智地分析出这种情绪应该存在。
但却无法再感觉到,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
自从在黑泉谷,借助大愉宝典的诡异力量杀死炼丹期高手司祭后,那些开怀大笑的畅快,喜极而泣的激动,甚至是在赶了一整天的路,傍晚吃到食物后的轻松……
这些高兴、快乐、愉悦、舒爽的情绪,都如同在他脑子里彻底抽离,被封存在了不知道哪片虚无的混沌之后。
江真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些依旧处于震惊中的乡亲,迈开脚步,缓缓向他们走了过去。
他不知道今后那些名为开心、高兴、愉快的情绪,还会不会再次出现在自己身上。
但恐怕,和他的头发一样。
永远都不会再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