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永恒的幸福与变革的明天

仔仔细细的零度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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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成为人们需要的样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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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4月·都立西高中

春天的风带着樱花瓣飘过校园。

粉色的花瓣在空中旋转,像某种凄美的舞蹈,又像少女的裙摆。

然后落在灰色的水泥地上。

很快就被无数双鞋子踩成泥和雨水、尘土混在一起,变成难以辨认的污浊。

这就是美的宿命。

在这个国家,在这个时代。

神永新二站在教学楼天台上,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金丝眼镜反射着正午的阳光。

他俯瞰着这座号称“县内升学率第一”的名门高中。

铁丝网围栏投下斑驳的影子,把天台分割成无数个小格子。

像牢笼的栅栏。

又像某种图表,将人分类、归档、标价。

风很大,吹乱了他的黑发,吹动了衣角。

却吹不散他眼中的火焰。

操场角落,一个瘦弱的男生独自坐在花坛边上。

手里拿着便利店的打折饭团。

包装纸上贴着醒目的红色标签:“临期品半价,原价120円→60円”。

饭团已经有些发硬了,米粒失去了应有的黏性,开始分离。

海苔也不再脆爽,而是被水汽浸得软塌塌的。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吃着,仿佛这是什么珍贵的食物。

每一口都咀嚼很久,很久。

不是为了品味,而是为了延长这顿饭的时间,让午休不那么难熬。

三个穿着松垮校服的学生正朝他走去。

领头的是藤井,学校橄榄球队的主力,一米八五的身高,八十公斤的体重,父亲是某建筑公司的社长。

他们的步伐很慢,很悠闲。

“哟。”藤井在他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今天吃得不错嘛,升级了?从前天的面包变成今天的饭团?”

声音很大,故意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山田洋介低着头,想要站起来离开。

但两个跟班已经堵住了他的去路,一左一右,像是训练有素的猎犬。

“听说你妈妈找了份新工作?”旁边的一个男生挤眉弄眼,“在歌舞伎町?晚上的那种?”

“怪不得能买得起饭团了。”第三个人接话,“你妈妈的‘服务’怎么收费?有没有学生优惠?哈哈哈!”

猥琐的笑声在操场上回荡。

周围的学生:

有的假装没看见,低头玩手机。

有的在窃窃私语,用手遮着嘴,眼神却一直瞟向这边。

有的甚至拿出手机开始录像,不是为了帮助,而是为了分享这个“有趣”的瞬间。

“又是那帮人”

“山田好惨啊……不过谁让他那么穷”

山田洋介握紧了手中的饭团,米粒从指缝中挤出来,混合着汗水。

楼梯转角处传来女生的抽泣声,夹杂着男生们的哄笑。

“别这样嘛,大家都是朋友。”

一个戴着耳钉的男生把手搭在女生的肩膀上。

女生缩在墙角,双手抱着书包,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

“就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另一个男生说,伸手去拉她的衣角。

“你不是很缺钱吗?”第三个人掏出几张千円钞票,在她面前晃,像是在逗狗,“陪我们玩玩,零花钱就有了。多好的机会啊?”

“求求你们……”女生的声音在颤抖,“我要回教室了……”

“回什么教室?现在是午休啊。”

“而且……”那个戴耳钉的凑近她的脸,“你敢告诉老师吗?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话,谁会相信你?”

“说不定老师还会说你‘勾引’我们呢。毕竟你穿得这么……”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游移,“这么可爱。”

厕所·隔间

剧烈的呕吐声。

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刚才被强迫吃下了混合着粉笔灰、泥土和不知道什么液体的“特制便当”。

“这是我们的‘传统欢迎仪式’。”

高年级的学生这么说。

“你应该感到荣幸,过去我们可是吃了更恶心的东西。”

“对了,记得冲干净厕所。如果被发现了……你懂的。”

隔间里,一个一年级的男生趴在马桶上,胃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还在干呕。

胃酸灼烧着食道。

眼泪、鼻涕、呕吐物混在一起。

他想给母亲打电话。

但不敢。

母亲会说什么?“你要学会坚强。”“男孩子不能这么软弱。”“忍一忍就过去了。”

然后呢?

然后明天还要来学校。

还要面对那些人。

还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音乐教室·器材间

“咔哒。”

门锁上了。

从外面锁上的。

两个男生把一个戴眼镜的女生锁在里面,里面堆满了乐器盒子、旧乐谱、落满灰尘的架子。

空间很小,很暗,空气浑浊。

“在里面好好反省吧。”锁门的人说,语气像是在教训犯错的小狗。

“谁让你考试比我们高那么多分。”

“记住,下次考试要‘谦虚’一点。”

“如果你还是第一名……嘿嘿,下次可不是关几个小时那么简单了。”

脚步声远去。

走廊恢复安静。

器材间里,那个男生蜷缩在角落。

她叫铃木理惠上个月的期中考试年级第二,只比第一名少了三分。

第一名的父亲是ptA会长。

她的父亲是公司的小职员。

这三分的差距,决定了谁能“安全”地保持优秀,谁会因为优秀而被惩罚。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有信号,可以打电话。

但打给谁?

老师?“你有证据吗?”“可能是误会。”“同学之间要团结。”

父母?父亲明天还要上班,已经够累了,不想让她担心。

警察?笑话,又没有受伤,警察管这种“小事”吗?

所以她只是坐在黑暗里。

等待。

等到放学后清洁工阿姨来打扫时发现他。

然后假装是自己不小心被锁进来的。

“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她会这样说,然后鞠躬道歉。

保健室

校医正在给一个女生处理手腕上的伤口。

那些整齐的划痕,显然不是意外造成的。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校医问。

女生不说话。

只是看着窗外。

窗外,樱花还在飘落。

真美啊。

她想。

如果我也能像樱花一样。

开得灿烂,然后在最美的时候飘落。

不用经历凋零。

不用变成被踩在地上的烂泥。

那该多好。

这不是个别现象。

这是系统。

表面的秩序与和谐下,是一个精心构建的等级体系。

不是明文规定的,却比任何校规都要严格。

服从者获得安全,反抗者遭受惩罚,违反者将遭受比任何处分都要残酷的报复。

最残酷的惩罚不是暴力。

而是被当作不存在。

被从这个小社会中彻底抹去。

走廊上,没有人和你打招呼。

教室里,没有人和你说话。

午餐时,没有人和你同桌。

体育课分组,你永远是最后被挑选的那个,或者根本没人要。

社交媒体上,你被所有群组移除。

已读不回。

被拉黑。

被忽视。

你还活着。

还呼吸。

还占据着空间。

但在社会意义上,你已经死了。

教师办公室

空调开得很足,二十二度,恒温,舒适。

外面三十度的高温与这里无关。

班主任正在和其他老师讨论下个月的修学旅行,桌上摊开着旅行社的精美宣传册。

“京都还是冲绳?”

“京都吧,文化气息浓厚,对升学申请有帮助。”教导主任说。

“但是冲绳的海滩……”体育老师翻着册子,“学生们肯定更喜欢。而且价格便宜五千円。”

“那就京都。”校长拍板,“升学率最重要。家长们愿意多出那五千円的。”

这时,一个女生怯生生地敲门进来。

三年b班的,叫什么来着?班主任想了想,想不起来。

不是什么重要的学生,成绩中等,家境普通,存在感很低。

“老师,我想报告一件事……”女生的声音很小。

“什么事?”班主任头也不抬,继续看着宣传册上京都金阁寺的照片。

“有同学在欺负……在楼梯间……”

“你有证据吗?”他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有明显的不耐烦。

午休时间是他的休息时间,用来喝茶、看报纸、和同事聊天,不是用来处理“学生的小事”的。

“我……我看到……”女生的声音更小了。

“看到不算证据。”他打断她,用的是那种“我在教你做人道理”的语气,“当事人报案了吗?有人受伤了吗?有录像吗?”

“没有,但是……”

“那可能是你误会了。”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同学之间开开玩笑很正常。年轻人嘛,打打闹闹的。”

“可是她在哭……”

“好了好了。”他的语气变得更加不耐烦,“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不要总是大惊小怪的。”

“女孩子家家的,不要搬弄是非。”

“如果每个人都来告状,我们老师还要不要工作了?”

“回去上课吧。”

女生咬着嘴唇,眼眶红了。

“老师,可是……”

“出去!”

女生被吓了一跳,匆忙鞠躬,退了出去。

门关上。

办公室里恢复了原来的氛围。

“学生真是越来越娇气了。”体育老师评论道,打开了一罐咖啡,“我们那个年代,这种事自己解决。”

“就是就是。”教导主任点头,“现在的孩子,一点小事就来告状。”

“抗压能力太差了。”另一个老师附和。

“所以现在自杀的学生才这么多。”班长任叹了口气,仿佛这是什么无法理解的现象,“明明生活条件这么好,为什么想不开呢?”

他们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选择不知道。

因为知道了就要处理。

处理了就要负责。

负责了就可能惹麻烦——学生家长投诉、教育委员会调查、媒体报道、学校声誉受损……

在这个一切以“和谐”为最高准则的社会里,麻烦是最大的罪。

而“看不见”是最安全的选择。

山田洋介家的公寓在东京郊区,中野区的老旧公寓群,月租五万五千円。

三十平米的一居室。

这里曾经是个普通的中产家庭。

不,甚至算不上中产,只是“还可以”的工薪阶层。

父亲山田正雄曾是大型电器公司的中层管理,索尼的子公司,月薪四十万円,不算富裕但足够体面。

每个月还房贷十五万,生活费十万,储蓄五万,剩下的用来偶尔下馆子、买点小东西、去泡个温泉。

母亲山田惠子是全职主妇,每天的工作就是照顾家庭。

早上五点半起床,准备便当。

把米饭捏成可爱的形状,用海苔剪出笑脸,章鱼香肠要切成花的样子。

“这样洋介在学校吃饭时会开心。”她这样想。

送丈夫上班,送儿子上学,然后去超市买最新鲜的食材。

下午参加社区的主妇聚会,交换育儿经验和食谱。

晚上准备丰盛的晚餐,一家人围坐在小小的餐桌前。

“我开动了!”

标准的“一家之主”模式。

昭和时代的完美样本。

那时候,山田洋介的便当盒里是妈妈亲手做的饭菜。

那时候,他有新的运动鞋,有干净的校服,有零花钱买漫画。

那时候,他会和同学们一起去游戏厅,一起讨论最新的动画,一起憧憬未来。

然后泡沫经济破裂了。

1991年,股市暴跌,房地产崩盘。

然后余波持续了十年。

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张接一张倒下。

公司开始裁员。

先是派遣员工,然后是合同工,然后是……正式员工。

2000年,四十五岁的山田正雄发现自己的人生戛然而止。

裁员名单上有他的名字。

“对不起,山田君。”人事部长说,递过来一个信封,“这是补偿金,三个月的工资。”

“我在公司工作了二十年……”

“我知道,我知道。”人事部长避开他的眼神,“但是公司也没办法。时代变了。”

“我的履历……我的经验……”

“会有用的。”人事部长站起身,明显想结束这个对话,“您一定能找到新工作的。”

但找不到。

山田正雄投了三十七份简历。

收到了四次面试通知。

然后都被拒绝了。

“年纪太大了。”

“没有特殊技能。”

“我们需要更年轻的血液。”

“您的期望薪资太高了,什么?二十万?抱歉,我们只能给十二万。”

连便利店都不愿意雇佣他。

“前大公司部长来做便利店员工?”店长看着他的履历,露出微妙的表情,“您会不会觉得……这份工作太……”

“不会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但是……”店长犹豫了,“说实话,我们担心您做不长久。等找到更好的工作就会辞职吧?”

“不会的,真的不会……”

“抱歉。”

一次次被拒绝。

一次次碰壁。

一次次听到“对不起”。

储蓄在减少,房贷还在继续,生活费还要支出。

山田惠子也开始工作了,在超市做收银员,时薪八百五十円,一天工作六小时,一个月十五万円。

但还是不够。

远远不够。

绝望像黑洞一样吞噬着山田正雄。

某个醉酒的夜晚,他走进了柏青哥店。

霓虹灯闪烁。

钢珠的声音叮叮当当。

烟雾缭绕。

“就玩一次。”他对自己说,手里握着五千円,“赢了就能翻身。”

一次变成十次。

十次变成百次。

柏青哥不够刺激了,他开始赌马。

然后是地下赌场,那些连柏青哥都输光的人去的地方。

然后是高利贷,那些连赌场都不敢再进的人借的钱。

现在,他们欠了黑道三百万円。

以日息3%计算

对,日息,不是年息。

每天都在疯狂增长。

今天三百万。

明天三百零九万。

后天三百一十八万……

复利的魔法在反向运作。

山田正雄已经消失了一个星期。

有人说在上野公园看到过他,蓬头垢面,睡在长椅上,像个流浪汉。

有人说在新宿看到他在发传单,那种站街一整天只能赚五千円的活。

有人说看到他在中野的廉价居酒屋喝着最便宜的烧酒,一个人,从晚上喝到关门。

讨债的人找不到父亲,就来学校找儿子。

“小鬼,你老爸欠的钱什么时候还?”

三个男人堵在校门口,一看就是道上混的。

学生们绕道走,老师们假装没看见。

“我……我不知道……”山田洋介缩在墙角。

“不知道?”领头的男人笑了,露出金牙,“那你妈妈知道吗?”

“再不还,我们就要采取‘特殊手段’了。”

“你妈妈长得还不错。”另一个人舔了舔嘴唇,“应该能在歌舞伎町卖个好价钱。”

“你这张小白脸……”第三个人捏着他的脸,“说不定也有市场。新宿二丁目那边,很多客人喜欢你这种类型。”

山田洋介当时就吐了。

就在那三个人面前。

吐了一地。

他们大笑着离开:“三天。我们再来。记得准备好钱。”

从那天起,山田洋介就不敢回家了。

怕回家会遇到他们。

怕回家会看到母亲的眼泪。

怕回家会面对那个空荡荡的、父亲应该在却不在的位置。

他睡在学校,睡在厕所的隔间,睡在音乐教室的器材间,睡在体育器材室的垫子上。

早上趁清洁工阿姨来之前溜出去,在车站的洗手间洗脸,用手指刷牙。

校服三天没换了,袖口磨得发白,领口有汗渍的痕迹。

同学们开始躲着他。

“山田好臭。”

“是不是没洗澡?”

“离他远点。”

午餐是前天的面包,昨天的饭团,今天的……他还没想好。

口袋里只剩三百円。

要撑到周末。

母亲说周末会给他生活费。

但母亲自己……

她已经开始做两份工作了。

白天超市收银,晚上在居酒屋洗碗。

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洗个澡,睡三个小时,五点起床准备早餐……

等等。

现在没有人需要准备早餐了。

丈夫不在。

儿子不回家。

那她五点起来干什么?

只是习惯了吧。

天台·午后

“山田君。”

声音从背后传来。

山田洋介吓了一跳,差点从花坛上摔下去。

他下意识地护住口袋。

“我……我真的没钱了……”他的声音在颤抖,闭着眼睛,准备挨打,“这个月的生活费都给了他们……求求你……我真的……”

然后他听出了那个声音。

神永新二。

全校第一。

完美的学生。

老师们的宠儿,同学们的偶像。

据说他很有钱,是大企业的高管,住在世田谷区的高级公寓。

一个和山田洋介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山田缓缓睁开眼睛。

新二站在逆光处,夕阳把他的轮廓镀成金色。

就像天使。

或者恶魔。

“抱歉吓到你了。”新二在他身边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两个便当盒,“午饭吃了吗?”

便当盒打开。

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照烧鸡肉,表面刷着蜂蜜般的酱汁,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章鱼小香肠,切成花朵的形状,用番茄酱点缀。

还有热腾腾的白米饭,每一粒都饱满,冒着热气。

对山田洋介来说,这简直是天堂的味道。

他的胃开始剧烈地蠕动,分泌出大量的胃酸。

咕噜噜噜——

肚子叫了,很大声,大到无法忽视。

“吃吧。”新二把筷子递给他”,“我做多了,一个人吃不完。”

山田看着那双筷子,犹豫了很久。

“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吃饭太无聊。”新二打开另一个便当盒,开始吃起来,“不用在意。”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一直帮我?”山田的眼眶红了,“你是来嘲笑我的吗?看,这就是那个穷鬼,连饭都吃不起……”

“我很脏的……”他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甲缝里有黑色的污垢,“我三天没洗澡了……我的衣服也……”

新二从包里拿出一包湿巾:“擦擦手吧。”

山田洋介接过湿巾的那一刻,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用湿巾擦手,一遍,两遍,三遍,直到把手擦得通红。

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筷子。

夹起一块鸡肉。

放进嘴里。

那一瞬间,山田洋介哭了。

不是因为好吃。

是因为……这是这个星期以来第一顿热的、有肉的、像人吃的食物。

他一边吃一边哭,眼泪掉进便当盒里,和米饭混在一起。

“你父亲昨晚又输了五十万。”新二一边吃饭一边说,“在歌舞伎町的‘黄金城’赌场,百家乐,连输七把。”

山田的筷子停在半空。

“你怎么……”

“我有我的消息渠道。”,“那个赌场的庄家是专门做局骗新手的。你父亲从一开始就没有赢的可能。”

“牌面上看起来是随机的,但实际上……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就是,你父亲被骗了。”

“那……那我该怎么办?”山田的声音很小。

“先吃饭。”新二说,“人在饿肚子的时候无法思考。”

他们沉默地吃着。

夕阳在西沉,把天空染成橙红色。

风吹过,带来樱花的香气。

很美。

如果不是这种情况,一定很美。

“好吃吗?”新二问。

“嗯……”山田点头,声音哽咽,“太好吃了……”

“那就好。”

他们继续吃。

“山田君。”新二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的人生。”新二说,“继续躲下去?”

“我能怎么办?”山田苦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去打工?便利店时薪八百円,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十万。三百万要多久?三十个月?我连高中都毕不了业。”

“去偷?去抢?”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我连蟑螂都不敢打死……”

他站起身,走到天台边缘,看着下面。

五层楼。

如果跳下去……

“还是……”他喃喃自语,“一了百了?”

“或者,”新二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阳光正好从他身后照来,把他的轮廓镀成金色,“跟着我。”

“跟着我?”山田转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会解决你的债务问题。”新二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我会帮你订午餐”,“让那些人永远不敢再来找你。”

“你……”山田看着他,寻找着任何嘲讽或欺骗的痕迹,但只看到认真,“你是黑道吗?”

新二笑了。

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误会:

“不。”

“我是比黑道更可怕的东西。”

“什么?”

新二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夕阳的光芒:

“一个了解他们所有秘密的人。”

歌舞伎町·当晚

霓虹灯把夜空染成诡异的紫红色。

醉客们在街上踉跄,相互搀扶,说着醉话。

风俗店的拉客在每个角落游荡,递着传单:“帅哥,要不要来玩?”“第一次免费哦!”“我们这里有最漂亮的女孩!”

牛郎店的门口站着打扮精致的男生,对路过的女性微笑。

居酒屋传出喧闹的声音,混合着酒气、食物的香味,还有某种颓废的快乐。

这就是歌舞伎町。

东京的夜之城。

欲望的交易所。

地狱的前厅。

“黄金城”赌场藏在一栋不起眼的大楼地下二层,入口伪装成按摩店。

按门铃,会有人透过猫眼观察。

如果是熟客,门就会开。

如果是生客,需要有人介绍。

如果是警察……对不起,这里真的是按摩店,营业执照都有,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服务?

地下二层。

烟雾缭绕。

百家乐的赌桌周围围满了人。

轮盘赌的珠子在转动,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二十一点的赌桌前,有人在低声咒骂,有人在欢呼。

角落里的办公室。

山田的三个主要债主,黑口、田边、黑泽正在分赃。

桌上堆着钞票,有一万的,有五千的,还有不少硬币。

“那个山田家的小鬼还挺能榨。”黑口点着一叠钞票,“他妈妈已经开始卖身了。”

“在哪?”田边问。

“涩谷的‘天使’俱乐部。”黑口笑得很猥琐,“一次三万,店里抽一半,她能拿一万五。”

“一天接两个客人,一个月能还多少?”

“九十万。”黑泽在一旁算着,“扣掉利息,能还本金六十万。”

“五个月还清。”

“可惜年纪大了点。”田边遗憾地摇头,“三十五六岁了吧?再过两年就卖不出去了。”

“要是他有个姐姐就好了。”黑口幻想着,“十七八岁的,处女,能卖个好价钱。”

“他儿子也快撑不住了吧?”黑泽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要不要加点压力?比如弄点‘意外’?”

“什么意外?”

“比如……在学校打他一顿?”黑泽说,“或者拍点照片?现在的小孩,最怕社死。”

“照片发到网上,他肯定受不了。”

“到时候……”黑口露出恶心的笑容,“他说不定就会‘自愿’去赚钱了。”

“那种小白脸在新宿二丁目可受欢迎了。”

“一晚上五万不是梦。”

三个人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他们的手机同时响了。

不是电话。

是短信。

【您有新快递,请注意查收】

“快递?”黑口皱眉,“这么晚还有快递?”

他们打开门,门外放着三个纸箱。

上面写着他们各自的名字。

打开。

脸色瞬间变了。

里面还有一张纸条,用打印机打印的,没有笔迹,无法追踪:

山田家的债务,从现在起一笔勾销。

p.S.

黑口先生,您女儿在私立樱花女子高中读二年级,每天下午四点在图书馆自习。

她很用功呢,梦想是考上早稻田大学。

图书馆到车站有一段路,那里路灯坏了两盏,很暗,很危险的环境。

田边先生,您儿子在庆应幼稚园上中班,每天由菲律宾保姆接送。

那个保姆叫玛丽亚,很漂亮,幼儿园门口有盲点,我已经标注在附图上了。

黑泽先生,您母亲住在千叶县的‘养老院。

她有糖尿病和高血压,每天要吃四种药。

如果药被换成……嗯,后果不堪设想呢。

不要误会,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但如果你们不听话,我不保证‘其他人’会不会有想法。

毕竟,你们树敌不少呢。

你们每天放出去的高利贷,每个受害者都恨不得杀了你们。

如果你们的家人地址、行踪、弱点……被‘不小心’泄露给那些人……

会发生什么呢?

我很好奇。

当然,我希望永远不要知道答案。

所以,请放过山田家吧。

他们已经够可怜了。

——爱吃人的恶鬼

三人面面相觑。

黑口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田边的手在颤抖……

黑泽更是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月下恶鬼?”田边,“天灾……”

“山田家的债……”黑口终于开口。

“算了吧。”田边立刻同意,“三百万而已。”

“不值得把命搭进去。”黑泽也点头。

“那老头呢?山田正雄?”

“让他滚。”黑口说,“以后别让他再进我们的场子。”

“同意。”

黑口站在女儿学校门口,等到她出来,才松了口气。

田边去幼儿园接儿子,抱着他哭了。

“爸爸怎么了?”

“没事……爸爸只是……太想你了。”

黑泽连夜开车去千叶,看望母亲。

老人家很惊讶:“今天不是周三啊?”

“我知道。”黑泽握着母亲的手,“我只是……想多陪陪您。”

第二天早上

山田家的公寓。

咚咚咚。

敲门声。

山田惠子透过猫眼看去,吓了一跳。

是那三个人。

那三个讨债的。

她下意识地后退,想要躲起来。

但门被敲得更响了。

“山田太太,我们知道您在家。”黑口的声音传来,但听起来……没有以前那么凶,“请开门,我们不是来讨债的。”

山田惠子咬咬牙,打开了门。

只开了一条缝,用链条锁着。

“请……请再宽限几天……”她的声音在颤抖,“我已经……已经在努力赚钱了……”

“不。”黑口打断她。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鞠躬。

九十度的,标准的日式鞠躬。

“我们是来道歉的。”

山田惠子愣住了。

黑口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这里面是所有的借据。”

“从今天起,山田家不欠我们一分钱。”

“什么?”山田惠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田边也鞠躬:“对不起,之前是我们太过分了。”

黑泽鞠躬:“如果您丈夫再来我们的场子,我们会请他离开的。”

“不会再让他赌了。”

他们把信封塞进门缝,然后转身就走。

走得很快,像是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们。

山田惠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个信封。

打开。

里面是所有的借据,所有的借条。

还有一张纸条:

“对不起。”

山田惠子跪坐在地上,抱着那些纸,哭得像个孩子。

“洋介……洋介……”

她哭着,笑着。

三百万。

那座压在她身上的大山。

那个让她不得不……不得不去做那些事的理由。

消失了。

就这样,突然地,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学校·中午

山田洋介在天台收到了母亲的短信:

【债没了。我们自由了。】

他看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很久。

眼泪滴在屏幕上。

糊了。

他抬起头,看到新二靠在栏杆上,看着远方。

“是你做的吗?”山田问。

新二没有回答。

只是笑了笑:

“今天食堂的咖喱饭不错。”

“要一起去吃吗?”

山田洋介擦了擦眼泪,用力点头:

“好!”

他们一起走下楼梯。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

山田洋介突然发现,今天的阳光……

特别温暖。

涩谷,午夜零点。

百货大楼的LEd屏幕还在闪烁,播放着最新的流行商品广告。

街头艺人在表演,吉他声混合着人群的喧嚣。

情侣们手牵手逛街,笑声清脆。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美好,那么充满活力。

但在这明亮的表面之下,有另一个涩谷。

城木美香站在中央街的转角,短裙、高跟鞋、精致的妆容。

她看起来像个二十多岁的oL,刚下班,准备和朋友喝一杯的那种。

实际上,她只有十六岁。

今天是她的十六岁生日。

没有蛋糕,没有礼物,没有祝福。

只有一个“客人”。

她在等他。

今晚是个五十多岁的公司部长,秃顶,啤酒肚,喜欢叫她“女儿”,喜欢让她穿制服……

“让人恶心。”她心想,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微笑。

那种训练出来的,职业的,塑料般的微笑。

城木美香曾经是个普通的女孩。

成绩不算好,但也不差。

有几个朋友,会一起去卡拉oK,会一起讨论喜欢的偶像。

梦想是成为服装设计师,喜欢画画,素描本上全是自己设计的衣服。

母亲在她十四岁时改嫁。

对方是个开修车厂的男人,比母亲大五岁,离过一次婚。

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男人看着美香,眼神……

让她不舒服。

“长得真像你妈年轻时候。”他说。

母亲笑了:“是吗?我以前也这么漂亮?”

但美香只觉得恶心。

那眼神不是在夸奖。

是在评估。

是在……想象。

果然。

母亲上夜班的第一个晚上,继父“不小心”走错了房间。

“哦,对不起。”他站在美香的房间门口,身上只穿着背心和内裤,“我以为是厕所。”

但他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看了至少十秒钟。

然后才转身走开。

从那以后,这种“意外”越来越频繁。

洗澡时,他会“不小心”推开没锁的门。

“哎呀,对不起,我以为你洗完了。”

换衣服时,他会“不小心”走进来。

“忘了拿东西。”

睡觉时,他会“不小心”掀开她的被子。

“看看你有没有盖好。”

美香跟母亲说。

母亲的反应是:

“你想多了。”

“他只是不习惯家里有年轻女孩。”

“你要理解一下。”

然后是那个夜晚。

母亲上夜班。

美香把门锁上,把椅子顶在门把手上。

但半夜,她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他有她房间的钥匙。

门开了。

椅子倒了。

他走进来。

“不要叫。”他说,“叫了也没用,你妈妈在上班。”

“而且……”他露出恶心的笑容,“你妈妈不会信你的。”

美香从床上跳起来,冲出了房间。

冲出了家。

穿着睡衣,光着脚,在深夜的街头奔跑。

她跑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涩谷。

蹲在中央街的角落里,哭得撕心裂肺。

路人们匆匆走过,没有人停下来。

没有人问她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

“这么晚了,一个人很危险啊。”

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美香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年轻男人。

二十五六岁,长相英俊,穿着机车夹克,开着一辆黑色的摩托车。

“我送你回家吧。”他递过来头盔,笑容温暖,“不收钱的。”

美香接过头盔。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遇到了天使。

他叫健一。

二十五岁,做自由职业,据说是摄影师。

他给美香租了公寓,虽然只是六叠一间的小房间,但对美香来说已经是天堂。

他买漂亮衣服给她,虽然都是便宜货,但美香很开心。

他带她去高级餐厅,虽然只是连锁的家庭餐厅,但她觉得这就是约会的感觉。

“你是我的天使。”他说。

美香信了。

她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

以为逃离了地狱,找到了天堂。

以为从此以后可以幸福地生活。

一个月后。

“宝贝,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他躺在床上,点了根烟。

“怎么了?”美香担心地问。

“投资失败了,亏了点钱。”他叹气,“房租可能付不上了……”

“那怎么办?”

“要不……”他看着她,眼神变了,“你去打工?”

“可是我才十四岁,不能打工……”

“谁说不能?”他笑了,笑得有些冷,“有很多地方不查年龄的。”

第一份“工作”是在居酒屋当服务员。

穿着暴露的和服,端着酒,被醉汉们摸手,摸腿,有时候摸到更……

她忍着。

因为健一说这是为了他们的未来。

然后是陪酒。

“只是陪他们喝喝酒,聊聊天。”健一说,“很简单的,一晚上五万。”

那些中年男人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她推开。

“别这样……”

“怎么这么不懂事?”客人不高兴了,“陪酒不就是这样吗?”

健一在旁边劝:“宝贝,别让客人不开心。”

她忍了。

然后是更进一步的……

“只是这一次。”健一说,“那个客人出价很高,二十万,只要陪一晚上。”

“我们可以用这钱做很多事,可以去旅游,可以买你一直想要的那件衣服……”

“你不是说爱我吗?”他抱着她,“爱就要付出啊。”

“就这一次,好不好?”

那是第一次。

但不是最后一次。

一次变成两次。

两次变成无数次。

现在,她每周要接待三到四个“客人”。

钱全部交给健一,因为“我在为我们的未来投资”。

“等我的摄影工作室开起来,你就不用做这个了。”

“再坚持一下。”

“就快了。”

“我爱你。”

塑料的爱。

虚假的承诺。

但美香还是相信。

或者说,她必须相信。

因为如果不相信,她就失去了继续下去的理由。

那个客人迟到了十分钟。

美香站在约定的地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情侣们在接吻。

朋友们在大笑。

女孩们在自拍。

她看着街对面的奢侈品店,那里有她一直想要的那个包,二十万円。

如果今晚的客人给得多一点……

不。

钱会交给健一。

他说下个月要开工作室,需要钱买设备。

她看着橱窗里自己的倒影。

浓妆,假睫毛,染过的头发。

这是谁?

她不认识镜子里的那个女孩。

突然,她感到一阵恶心。

“城木同学。”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美香惊恐地转身,看到了学校的优等生,那个在便利店问过她的人——神永新二。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下意识地想逃,但高跟鞋让她无法快速移动。

该死,为什么是他?

“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新二的表情很平静,没有鄙视,没有震惊,没有同情,只是陈述事实的平静,“健一昨晚带了个新女孩回家。”

世界突然安静了。

街道的喧嚣,音乐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美香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说什么?”

“十五岁,刚从群马县来东京找工作。”新二拿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昨晚十一点,银座公寓你们住的地方。”

那个她每天打扫得干干净净,希望他回来时感到温暖的地方。

照片上,健一搂着一个看起来更年轻的女孩。

女孩穿着……

那件裙子。

去年她生日时,健一送给她的裙子。

春季限定款,原价五万八千円,他说“全东京只有你配得上”。

现在穿在另一个女孩身上。

“不可能……”美香的声音很小,“他说我是特别的……他说他爱我……”

“你是第四个。”新二收起手机,语气依然平静,像在背课文,“第一个,三个月后跳楼自杀。”

“第二个,现在在精神病院。”

“第三个,失踪了,警察还在找。”

“现在是你,还有那个新女孩。”

美香靠在墙上。

腿软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值得更好的人生。”新二说。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

“这里面有一个服装设计工作室的实习机会,包住宿,月薪十二万,虽然不多,但够生活。”

“还有心理咨询师的联系方式,免费的,是我的朋友。”

美香接过文件夹,但手在颤抖,几乎拿不住。

“条件呢?”她抬起头,眼神里有警惕,有绝望,“陪你睡?还是陪你朋友?还是……”

“条件是离开健一,重新开始。”新二打断她,“就这样。”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很聪明。”新二说,“入学考试全班第五,理科特别好。”

“因为你喜欢画画,你的梦想是成为设计师。”

“因为……”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值得比这更好的人生。”

美香愣住了。

没有人知道这些。

连健一都不知道她喜欢画画,不知道她的梦想。

他从来没问过。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她苦笑。

“可以是现在。”新二说。

“也可以是未来。”

美香看着手中的文件夹。

还有一张纸条:

“你的画很美。世界需要更多创造美的人,而不是被消费的商品。——一个路过的人”

“可是……健一不会放过我的……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有背景,他认识黑帮的人……他说过,如果我敢逃,就……”

“试试看。”新二转身要走,“一个星期。给自己一个星期的时间,看看没有他的生活是什么样。”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

“顺便提醒一下,你的‘客人’今晚来不了了。”

“什么?”

“他的妻子发现了他的‘活动’,现在正在律师事务所办离婚。”新二头也不回,“你可以回去了。”

“等等!”美香叫住他。

新二回头。

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中特别明亮。

“你是谁?”美香问。

“一个多管闲事的同学。”新二笑了笑,“生日快乐,城木同学。”

然后他消失在人群中。

美香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手里紧握着那个文件夹。

那是她这个生日收到的唯一礼物。

三天后

健一因持有并贩卖毒品被捕。

新闻在深夜播出,美香正好看到。

电视画面上,健一被警察押着,低着头。

记者的声音在播报:

“警方在嫌疑人家中搜出两公斤冰毒,市价约两千万円……”

“还发现了大量不雅照片和视频,怀疑其经营地下色情网站……”

“受害者多为未成年少女……”

“警方正在联系受害者家属……”

美香关掉电视。

房间里很安静。

这是她搬进设计工作室员工宿舍的第三天。

没有健一会突然开门进来。

没有客人会在半夜打电话。

没有镜子里那个浓妆艳抹的陌生女孩。

只有她自己。

城木美香。

十六岁。

还活着。

她走到桌前,打开素描本。

已经两年没画了。

拿起铅笔,手有些颤抖。

然后开始画。

画一条裙子。

中野区,某个老旧公寓的二楼。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香味。

墙上贴满了真理研究会的海报和标语:

找到真正的自己

解放内在的能量

觉醒者将看见真相

打破壁垒,将所有人的心灵连接在一起。

成为一个完整的存在。

还有导师的巨幅海报,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白袍,盘腿悬坐,双手结着奇怪的手印。

下面有一行字:跟随先生,抵达彼岸。

中村达也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墙。

眼神涣散,瞳孔放大,嘴唇干裂,脸色蜡黄。

他已经三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他告诉自己,喃喃自语,“饥饿能让灵魂更纯净……导师说的……肉体是束缚……要超越……”

其实,他只是没钱买食物。

这个月的“净化金”:五万円。

上个月:五万円。

再上个月:五万円。

他打工赚的所有钱,全部交给了研究会。

“这是为了净化。”他对自己说。

“这是为了解脱。”

“这是为了达到更高的精神境界。”

但现在,他饿得头晕眼花,手脚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桌上放着一个小药瓶。

研究会发放的。

他打开瓶子,倒出一颗。

小小的,白色的,看起来像普通的药片。

但吃下去之后……

世界开始旋转,墙壁开始融化,天花板变成了海洋。

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飘出了这个狭小的房间,飘向无限的虚空,与其他人融合在一起。

这就是“净化”。

这就是“解脱”。

这就是……

他的补完。

中村达也的父母在他十二岁时离婚。

原因很简单:不爱了。

或者说,从来没爱过,只是按照社会的期待结婚、生子,然后发现根本无法共同生活。

法庭上,法官问他:“你想跟谁?”

“跟爸爸。”他说。

不是因为更爱父亲。

而是因为母亲的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她有了新的丈夫,一个开餐馆的男人,比她小三岁,没有孩子。

她有了新的生活,搬到横滨,开一家小小的料理店,过平静的日子。

她有了新的未来,在那个未来里,没有中村达也的位置。

“你跟你爸爸吧。”她在调解室里说,避开他的眼神,“我的新家……不太方便……”

什么叫“不太方便”?

就是“你是我前一段婚姻的提醒,是失败的证据,是我想忘记的过去”。

就是“在我的新生活里,你是多余的”。

所以中村达也跟了父亲。

父亲中村健二曾经是个温和的人,在市政府工作,每天准时上下班,从不加班,也不应酬。

“我要回家陪儿子。”他总是这样说。

离婚后,他开始酗酒。

起初只是晚饭时喝点啤酒,然后是清酒,然后是威士忌,然后……一切能让他麻醉的酒精。

“都是因为你。”醉酒后他会说,眼神涣散,吐字不清,“如果不是要养你,我早就辞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如果没有你,说不定你妈妈就不会离开……”

“你就是个累赘,知道吗?累赘!”

每次说完,清醒后他会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

“爸爸喝多了……”

“爸爸其实很爱你……”

但伤害已经造成了。

话说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中村达也开始相信那些话。

我是累赘。

我是负担。

我是不应该存在的。

如果我消失了,爸爸就能自由了。

妈妈就能幸福了。

世界就会更好了。

他开始自残。

不是想死。

只是想感觉到一点什么。

痛苦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他开始失眠,每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听着父亲在客厅里的鼾声,想着“我为什么要存在”。

他开始厌食,食物吃进嘴里像沙子,咽不下去。

一个十四岁的男孩,体重只有三十八公斤。

那是2001年的12月,冬天,很冷。

他穿着单薄的外套,开始在东京的街头游荡。

不知道该去哪里。

没有朋友可以投靠。

没有亲戚可以求助。

只是走啊走,走到了新宿站。

蹲在东口的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上班族匆匆赶路,情侣说笑着走过,家庭推着婴儿车……

每个人都有目的地。

只有他,无处可去。

“孩子,你看起来很痛苦。”

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中村达也抬起头。

是一个穿着白袍的女人,三十多岁,笑容温暖。

那笑容……

像母亲。

像他记忆中的母亲,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还会对他笑的时候。

“没事。”他说。

“不,你有事。”女人蹲下来,和他平视,“我能看到。”

“你的眼睛里有痛苦,有绝望,有……求助的信号。”

“这是前世的业障。”她柔声说,声音像催眠一样,“需要净化。来吧,我们能帮你。”

“谁?”

她微笑,“我们是帮助迷失者找到光明的组织。”

“不用钱吗?”中村达也警惕地问。

“钱是世俗的束缚。”女人说,“我们不看重那些。重要的是你的心。”

那一刻,中村达也觉得自己找到了归属。

先生最爱讲的理论是壁垒。

“人与人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壁垒。”他在讲座上说,“这道壁垒让我们孤独,让我们痛苦,让我们无法真正理解彼此。”

“但是……”他环视所有成员,“如果我们能打破这道壁垒呢?”

\"如果所有的意识能融为一体呢?\"

“没有误解,没有孤独,没有分离,所有人的心灵连接在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存在。”

成员盘腿坐着,闭着眼睛,发出奇怪的音节,重复、重复、重复……

中村达也跟着念,一遍又一遍。

起初觉得很荒谬。

但渐渐地,在重复中,思维开始变得空白。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回忆,所有的恐惧……

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个音节。

只剩下虚空。

“很好。”导师走过来,把手放在他头上,“你的业障正在消散。”

导师叫做“大光明”,五十三岁,宣称自己在三十岁时“顿悟”,获得了“宇宙真理”。

他说他能看到前世。

他说他能预知未来。

他说他能治愈一切痛苦。

他说能让所有人获得幸福。

信徒们相信他。

因为他们需要相信。

二楼是“进阶室”。

“这是帮助你打开第三只眼,进入到幸福世界的圣药。”

“这是什么?”

“天然草药,无害的。”成员微笑,“导师亲自配制的。”

中村达也吃下去。

三十分钟后,他看到了“光”。

墙壁开始呼吸,天花板变成星空。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液体。

他感受到其他变成液体的成员们开始呼唤他。

然后……

他们开始融合。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没有我,没有你,只有我们。

不,连我们都不存在了。

意识混在一起,像一锅汤。

没有边界。

没有自我。

没有未来。

也没有过去。

“我看到了……”他喃喃自语,“我看到了幸福……”

“很好。”成员满意地点头,“继续修行,你会达到更高的境界。”

那感觉……

太美妙了。

比他人生中经历过的任何快乐都要强烈。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所有的烦恼都不见了。

他飘在无边的虚空中,自由、轻盈、幸福……

他想要更多。

中村达也开始打工,便利店夜班,拉面店洗碗,发传单……

一个月能赚十五万。

扣掉吃住的基本开销三万。

剩下的全部交给研究会。

但还是不够。

“你的净化还不够深入。”导师说,“需要更多的修行,更多的……供养。”

“可是我没有更多钱了……”

“那就借。”导师微笑,“为了灵魂的净化,一切都是值得的。”

中村达也去借了钱。……

债务开始累积。

五万,十万,二十万……

他的身体开始垮了。

体重从五十公斤降到四十二公斤。

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头发开始脱落。

牙齿松动,牙龈出血。

记忆力下降,经常忘事。

手抖得连筷子都拿不住。

“这是净化的表现。”导师说,“肉体在排出毒素,是好事。”

学校后山,某个中午。

中村达也坐在树下“冥想”。

其实就是药物作用下的恍惚状态。

他看到树叶在跳舞,听到鸟在唱歌,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融化……

“中村君。”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冥想”。

他缓缓睁开眼。

“谁……”

“我是神永新二。”新二在他面前蹲下,直视他的眼睛,“你在自杀,知道吗?”

“什么……”

“慢性的,但确实是自杀。”新二说,“你在吃的那些‘圣药’,是毒品。”

“不……那是天然草药……导师说的……”

“导师在骗你。”

“看看这个。”

“这些都是用你们的‘净化金’买的。”新二滑动屏幕,“还有这个。”

新的照片出现了。

导师和几个女成员的床照。

地点:所谓的“神圣净化室”。

“这……这不可能……”

“还有更重要的。”新二拿出一份文件,“你们的‘圣药’成分分析。这是我花钱让专业实验室做的化验。”

报告上密密麻麻的化学式和专业术语,但结论部分用红字标注。

中村达也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报告从手中滑落。

“不……不……”

“他们说这是天然草药……”

“他们说这能净化灵魂……”

“他们说……”

“他们说了很多谎话。”新二打开一个保温盒。

香味立刻飘散开来。

亲子丸,热腾腾的。

鸡肉煮得软烂,鸡蛋滑嫩,米饭吸满了汁水。

还冒着热气。

“但现在,你需要的是真实的食物。”新二说。

中村达也看着那碗饭。

他已经……

多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两周?

三周?

一个月?

“我不能……”他的声音很微弱,“教义说要断食……说肉体是束缚……”

“教义说饿死你,他们好继承你的财产。”新二把筷子塞进他手里,“你父亲上周卖掉了老家的房子,准备把钱全部捐给研究会,一千两百万。”

“什么?!”

“吃吧。”新二说,“吃饱了我们去阻止他。”

中村达也看着那碗饭。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

他哭着拿起筷子。

哭着吃了第一口。

米饭的味道,鸡肉的味道,鸡蛋的味道……

真实的,人间的,活着的味道。

他哭着吃完了整碗饭。

“谢谢……”他哽咽着,“谢谢……”

“不用谢我。”新二递给他纸巾,“但如果你真的想感谢,就好好活着。”

“活着,你才能报复那些骗你的人。”

“活着,你才能阻止更多人被骗。”

“活着,你才能证明……”新二看着他的眼睛,“你不是废物,不是累赘,不是应该消失的人。”

“你只是一个被伤害的孩子。”

“而现在,是时候长大了。”

两天后

新世界研究会总部被包围了。

先生在试图乘坐私人飞机逃往东南亚时被捕。

审讯时他崩溃了。

“我也不想这样的!”他哭喊着,“我一开始只是想赚点钱……”

“我自己也吃那些药……我也上瘾了……”

“我控制不住……”

“那些女孩……她们自愿的……都是为了净化……”

“我没杀人!那三个是自杀的!我没……”

但证据确凿。

监控录像显示他亲手给那三个“不听话”的信徒注射了过量的毒品。

然后把尸体运到农场。

埋在地下。

医院的戒毒病房。

中村达也躺在床上,浑身被约束带固定住。

他在抽搐。

在呕吐。

在尖叫。

“给我!给我药!求求你!我需要!我需要!”

护士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但效果有限。

戒断反应太强烈了。

他看到墙上有虫子在爬,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其实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每一分钟都像一年。

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他哭着说。

新二每天都来。

带着食物,带着书,带着……陪伴。

“今天是第三天。”新二坐在床边,“熬过这一周,就会好很多。”

“我熬不过……我做不到……”

“你能。”新二说,“你已经经历了最糟糕的,剩下的只会越来越轻。”

“为什么……”中村达也看着已经熟悉的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流,“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问了‘为什么’。”新二回答。

“什么?”

“你刚才问了‘为什么’。”新二重复,“还有救的人,都会问为什么。彻底放弃的人,连问题都不会问了。”

中村达也转过头,看着他。

“我差点就不问了。”

“但你问了。”新二说,“这就够了。”

中村达也重新回到学校。

体重恢复到四十八公斤,脸色也好了很多。

虽然还是很瘦,但眼睛里有了光。

他站在教室门口,犹豫了很久。

同学们会怎么看他?

会不会觉得他是怪人?

会不会远离他?

“中村!”

一个声音叫他。

是班上的同学,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那种。

“好久不见!听说你生病了?”

“嗯……”

“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

“那就好!走,进来坐吧。”

就这样。

接下来的日子,神永新二接触了更多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而新二就像但丁的维吉尔,引导他们穿过地狱的九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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