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同福客栈大门被撞得砰砰作响。
“来啦来啦!大半夜的催命呢!”白展堂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小跑着下楼,刚拉开门闩,门就被一股蛮力撞开,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滚了进来。
“救命!有妖怪追我!”
那人抬起头,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竟是邢育森。只是此刻的他衣衫褴褛,满脸惊恐,哪还有半点捕头的威风。
“老邢,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佟湘玉打着哈欠从二楼走下来,“是不是又喝多了?”
“不是!真不是!”邢育森连滚带爬地躲到柜台后面,“我看见鬼了!就在西凉河边!”
众人面面相觑。吕秀才抿了抿嘴:“子不语怪力乱神...”
“去你的子不语!”郭芙蓉一把推开秀才,摩拳擦掌,“管他什么妖魔鬼怪,看本女侠一招排山倒海...”
“别别别!”邢育森死死抱住郭芙蓉的腿,“那玩意儿不怕武功!它、它会变形!”
客栈的灯笼突然齐齐熄灭。
黑暗中,只听见一阵诡异的窸窣声,像是无数张纸在同时翻动。
白展堂第一时间护在佟湘玉身前,莫小贝已经摸到了墙角的火折子。
火光一闪,众人看清了门口的景象,齐齐僵在原地。
那里站着另一个邢育森。
“这、这是怎么回事?”佟湘玉声音发颤。
两个邢育森同时开口:“我是真的!”
“他是假的!”
后来的那个邢育森整了整衣冠,义正词严:“诸位莫慌,我刚巡夜到此,就看见这个冒牌货...”
“你放屁!”先来的邢育森跳起来,“我才是真的!”
白展堂眯着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好家伙,这可比上次那个假佟湘玉还像。”
“展堂!”佟湘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转而对着两个邢育森,“你们各说各的理,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真的?”
后来的邢育森立刻道:“我上个月初八借了佟掌柜二钱银子还没还!”
“这算什么证据!”先来的急得跺脚,“我还知道白展堂左脚底板有三颗痣!”
白展堂下意识捂住脚:“老邢你偷看我洗脚?!”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郭芙蓉左右打量着两个邢育森,突然眼睛一亮:“有了!让他们背《七侠传》!老邢不是天天念叨吗?”
这个提议得到一致通过。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两个邢育森不仅都能流利背诵,连忘词和即兴发挥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见鬼了...”李大嘴揉着眼睛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半根黄瓜,“这咋还买一送一呢?”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第三个邢育森探头进来:“哟,这么热闹?”
......
第二天清晨,同福客栈里已经挤满了邢育森。
粗略一数,少说有二三十个。
他们有的在喝酒划拳,有的在交流巡夜心得,还有三个正为“谁才是第一个发现姬无命的人”争得面红耳赤。
“这可咋整啊掌柜的?”白展堂愁眉苦脸地擦着桌子,“再这样下去,咱们客栈改名叫邢捕头之家得了。”
佟湘玉扶着额头:“关键是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啊!”
吕秀才蹲在角落里,面前摊开一堆古籍:“根据《山海经》记载,有一种妖物名唤‘影魅’,可复制人形...”
“复制人形?”郭芙蓉凑过来,“那也不至于复制这么多吧?”
“除非...”秀才拢了拢衣襟,“这不是妖法,而是某种我们不了解的...科学?”
“科学?”众人异口同声。
就在这时,所有的邢育森突然齐刷刷站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操练。
他们转向后院的方向,异口同声:“来了。”
后院井口泛着诡异的蓝光。
一个身影缓缓爬出——赫然是另一个吕秀才。
“轻...轻侯?”佟湘玉声音发抖。
刚爬出来的吕秀才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狡黠笑容:“诸位,早上好。或者说,在这个时间循环里,应该是第37次问好了。”
“时间循环?”白展堂一头雾水。
“简单来说,”假秀才整了整衣襟,“我们被困在同一天里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故意拉长语调,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是我。”莫小贝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刚烤好的饼干,“尝尝?新配方。”
郭芙蓉差点摔倒:“小贝?!你搞什么鬼?”
莫小贝漫不经心地咬了口饼干:“说来话长。前几天我不是在研究新的武功秘籍吗?结果不小心把衡山派的内功心法和西洋数学书一起练了。”
吕秀才恍然大悟:“所以你无意中打破了时空连续性?”
“差不多吧。”莫小贝耸肩,“现在整个七侠镇都陷在时间褶皱里,而邢捕头因为某种未知原因,成了这个褶皱的...呃,重点复制对象。”
所有的邢育森齐声叹气:“造孽啊!”
佟湘玉终于忍不住了:“那咋办嘛!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假吕秀才——后来大家才知道他是莫小贝内力催生出的时空管理员——打了个响指:“简单,找到时间锚点,重置就行。”
“时间锚点是啥?”李大嘴问。
“就是这一天里最重要的那个瞬间。”时空管理员解释道,“只要重现那个瞬间,就能打破循环。”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一天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佟湘玉坚持是客栈营业额创新高,白展堂认为是自己成功偷懒一整天没干活,郭芙蓉则坚信是她一招打败了三个上门挑衅的混混。
“都不是。”所有的邢育森再次异口同声,“最重要的是子时三刻,西凉河畔的那道白光。”
......
夜幕降临,一群人偷偷摸摸来到西凉河边。
除了同福客栈的各位,还跟着十几个邢育森——据时空管理员说,人太多可能会导致时空过载。
“所以,”白展堂压低声音,“我们就是要在这里等那道白光?”
时空管理员莫小贝版吕秀才点头:“根据计算,还有一炷香时间。”
河水静静流淌,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众人屏息凝神,唯有邢育森们在小声交流:“你说咱们以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组团巡逻呗。”
“那俸禄怎么算?”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俸禄?”
“肃静!”佟湘玉忍不住呵斥,“都啥时候了还吵!”
就在这时,河面突然泛起不自然的涟漪。
一道刺眼的白光从水底射出,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不对啊,”时空管理员皱眉,“按理说应该只有一道...”
话音未落,河水突然分开,一个巨大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圆盘缓缓升起。
圆盘底部发出嗡嗡的响声,表面光滑如镜,映出众人惊愕的脸。
“这、这是...”吕秀才张大了嘴。
圆盘一侧滑开一扇门,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走了出来。
他头戴金冠,身披银甲,腰佩玉带,脚蹬云靴——赫然是传说中的玉皇大帝打扮。
“吾乃天庭特使,”来人声如洪钟,“特来接管此界。”
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邢育森们——他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参见玉皇大帝!”
白展堂揉揉眼睛:“这年头神仙也兴坐飞碟了?”
郭芙蓉已经摆出排山倒海的起手式:“装神弄鬼!看招!”
那“玉皇大帝”轻轻一抬手,郭芙蓉就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凡人之力,也敢与神明抗衡?”
时空管理员突然大笑起来:“我就说时间锚点怎么会异常波动,原来是你在搞鬼!什么玉皇大帝,不过是另一个时空偷渡客!”
“玉皇大帝”面色微变:“你是何人?”
“我是这个时间褶皱的管理员。”假吕秀才上前一步,“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来自高维度的观察者,利用小贝制造的时间裂缝潜入我们的世界。”
“观察者?”佟湘玉一头雾水,“观察我们干啥?”
“玉皇大帝”——或者说高维观察者——冷哼一声:“这个时空的幽默系数异常高涨,吾等特来研究。”
“幽默系数?”众人再次异口同声。
观察者指了指邢育森们:“比如这个个体,其言行举止产生的喜剧效果远超平均值。按照你们的话说,就是特别...荒唐。”
所有的邢育森面面相觑,然后齐声反驳:“你这叫诽谤!”
白展堂噗嗤笑出声:“闹了半天,您是冲着老邢的搞笑天赋来的?”
“不仅是邢育森,”观察者严肃地说,“整个同福客栈都是一个巨大的幽默发生器。你们打破了苦情戏与喜剧的界限,在解构与重建中找到了某种...真理。”
吕秀才激动地抓住佟湘玉的袖子:“掌柜的!他说我们很有哲理!”
佟湘玉却皱起眉头:“所以你就复制了这么多老邢?就为了研究?”
观察者点头:“复制体有助于数据采集。”
“那你问过老邢的意见吗?”郭芙蓉终于能动了,怒气冲冲地问。
“为何要问?”观察者一脸不解,“低维生命的意愿无关紧要。”
这句话激怒了所有人。
白展堂悄无声息地溜到观察者身后,李大嘴举起了随身携带的锅铲,连莫小贝都开始运功。
“等等。”时空管理员突然举手,“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
他凑到观察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观察者先是皱眉,然后挑眉,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观察者沉思片刻,突然一挥手。
所有的邢育森开始发光,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目瞪口呆的真邢育森。
“这是...”邢育森摸着自己的脸,“我回来了?”
观察者转向众人:“管理员告诉我,强迫的研究不如自愿的展示。我决定以客人的身份留在同福客栈,亲自体验你们的...日常生活。”
“啥?!”佟湘玉差点跳起来,“你要住店?”
“正是。”观察者身上的华丽服饰瞬间变成普通的粗布长衫,“从现在起,我就是...贾明。”
......
同福客栈多了个奇怪的客人。
贾明白天跟着跑堂,晚上跟着巡夜,时不时拿出个小本子记录什么。
用他的话说,这是在“采集一手资料”。
几天下来,客栈鸡飞狗跳。
他跟着白展堂学跑堂,结果把茶水洒了客人一身;跟着李大嘴学做菜,差点把厨房烧了;跟着吕秀才学算账,把账本改成了哲学着作;跟着郭芙蓉学武功,一招就把自己摔进了医馆。
最可怕的是,他跟着莫小贝学画画,结果画出来的鸡不像鸡,鸭不像鸭,被莫小贝评价为“比我的武功还离谱”。
邢育森倒是很开心,终于不用被复制了,每天都围着贾明转悠,非要给他讲破案故事。
“所以,”晚饭时分,佟湘玉愁眉苦脸地扒拉着算盘,“这位神仙大人打算住到啥时候嘛?”
白展堂给贾明那桌上菜,偷偷瞄了一眼他正在写的东西,回来压低声音:“我看见了,他写的是《论荒诞派的生存哲学与后现代解构》。”
“啥意思?”李大嘴问。
“意思就是,”吕秀才清了清嗓子,“他觉得我们活得很...荒诞。”
正说着,贾明突然拍案而起:“我明白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明白啥了?”郭芙蓉问。
贾明激动地指着客栈里的每一个人:“你们的荒诞,不是真的荒诞!而是一种...一种面对生活的态度!在解构中重建,在笑声中思考,在荒诞中寻找真理!”
众人面面相觑。
“说人话。”白展堂道。
贾明深吸一口气:“就是说,你们用幽默对抗生活的无奈,用自嘲化解命运的刁难。这不是消极,而是大智慧!”
邢育森恍然大悟:“所以我的那些倒霉事...其实很有哲理?”
“正是!”贾明重重拍邢育森的肩膀,“你是这个镇上最伟大的哲学家!”
邢育森顿时挺直腰板:“听见没?我是哲学家!”
佟湘玉小声问吕秀才:“这话你信吗?”
吕秀才沉思片刻:“从存在主义的角度来说,或许有几分道理...”
正聊着,门外突然冲进来一群衙役,领头的燕小六一边吹唢呐一边喊:“包围客栈!捉拿钦犯!”
贾明一愣:“钦犯?”
燕小六指着贾明:“就是他!有人举报他是外星间谍!”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贾明。
白展堂悄然后退一步,郭芙蓉已经摆出战斗姿态,连莫小贝都摸出了暗器。
贾明却笑了:“终于来了。”
他整了整衣襟,对众人深深一揖:“多谢诸位这些天的款待。我的研究已经完成,是时候离开了。”
“等等,”佟湘玉忍不住问,“你真是外星人?”
贾明眨眨眼:“在鱼眼里,飞鸟也是外星人。”
说着,他取出一个金属装置,轻轻一按。
整个客栈开始发光,墙壁变得透明,屋顶缓缓打开,露出璀璨的星空。
“妈呀!”李大嘴一屁股坐在地上,“真是外星人!”
贾明——或者说高维观察者——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临别前,送诸位一份礼物。”
他打了个响指。
所有的桌椅突然开始跳舞,碗筷在空中组成各种图案,连后院的那口井都喷出了彩虹。
“这是...”吕秀才目瞪口呆。
“一点小小的娱乐。”观察者笑道,“记住,幽默是宇宙通用的语言。保持你们的荒诞,那是抵抗庸常最有力的武器。”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空中。
客栈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良久,邢育森才小声问:“他刚才是不是没付房钱?”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齐声哀嚎。
白展堂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他说的礼物该不会就是...”
话没说完,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白展堂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两个邢育森,正为谁先敲门争执不休。
“我才是先来的!”
“胡说!明明是我先!”
白展堂默默关上门,转身对众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得,又开始了。”
佟湘玉扶额长叹:“额的神呀...”
莫小贝却眼睛一亮:“这次我要研究一下空间折叠和克隆技术的关系...”
“你敢!”所有人异口同声。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
七侠镇的夜晚,一如既往地...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