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郁的异香突然从同福客栈的大堂飘了出来,这味道说香不香,说臭不臭,硬要形容,好比是十八种名贵香料和一双穿了三年的破草鞋一起扔进锅里熬煮的产物。
刚踏进门的郭芙蓉被熏得一个趔趄,捂着鼻子嚷道:“哎呀我的亲娘咧!这什么味儿啊?秀才,是不是你又把袜子晾在厨房了?”
吕秀才正对着一本《百喻经》苦思冥想,闻言抬起头:“芙妹,此言差矣。”
吕秀才继续说道:“小生近日潜心向佛,讲究个人卫生,断不会做出此等不雅之事。”
吕秀才补充道:“此气味,依小生愚见,似是而非,似非而是,颇有几分禅意……”
“禅你个头!”郭芙蓉几步窜到柜台前,一巴掌拍在账本上,“这味儿能把苍蝇都熏晕过去!还做不做生意了?”
恰在此时,白展堂端着个托盘,脚步虚浮地从后院晃了进来,脸上挂着一种介于陶醉和迷茫之间的诡异表情。
托盘上放着一个粗陶大碗,碗里是半碗粘稠的、闪烁着七彩油光的、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糊状物,那诡异的香气正是从此物散发出来。
“来了来了,诸位上眼呐!”白展堂把托盘往桌子上一顿,声音飘忽,“此乃本人最新研制的——‘展堂销魂汤’!”
大堂里零星的几位食客纷纷掩鼻侧目。
莫小贝刚从门外跑进来,吸了吸鼻子,小脸皱成一团:“白大哥,你这汤……是打算销了谁的魂啊?我看是直接把魂儿送走吧!”
佟湘玉捏着块手绢,从楼梯上袅袅婷婷地走下来,离那碗汤还有三丈远就停住了脚步,柳眉倒竖:“展堂!你这是弄啥嘞?想把咱们客栈的招牌彻底砸了吗?这味道,比上次李大嘴研究出来的‘泔水精华糕’还要命!”
白展堂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眼神迷离地扫视众人,用一种近乎布道的语气说道:“掌柜的,诸位,肤浅了!庸俗了!”
白展堂接着说道:“你们只闻到它的气味,却品不出它的内涵!”
白展堂继续说道:“此汤,乃是我昨夜梦中得灶王爷点化,集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选用三十六种稀有食材,辅以我独家内力催发,文火慢炖,武火收汁,方得这一碗!”
白展堂高声说道:“喝一口,烦恼尽消;喝一碗,立地成仙!”
吕秀才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那碗七彩粘稠物,喃喃道:“展堂,你这汤……它好像还在动?”
众人定睛一看,那汤表面的油光果然在缓缓流淌,甚至偶尔鼓起一个气泡,破裂时带出一丝更加难以形容的气味。
郭芙蓉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老白,你是不是又把抹布、扫帚头什么的给炖进去了?”
“胡说!”白展堂一脸受到侮辱的表情,“此乃仙品!尔等凡夫俗子,不识货!”
白展堂目光一转,落到刚扛着两袋面粉从厨房出来的李大嘴身上,说道:“大嘴!你来!你是个厨子,你最有发言权!你闻闻,这味道,层次多丰富!你尝尝,这口感,必定是惊天地泣鬼神!”
李大嘴把面粉往地上一放,狐疑地走过来,围着那碗汤转了三圈,抽了抽鼻子,脸色变了变,又凑近仔细闻了闻,忽然一拍大腿:“哎呀妈呀!老白!你这汤里……是不是加了‘忘忧草’、‘含笑花’、还有……还有那个‘七步倒’的根?”
白展堂得意地一扬下巴:“识货!怎么样?都是好东西吧!”
李大嘴脸都白了:“好个屁!那‘忘忧草’吃多了拉稀,‘含笑花’会产生幻觉,‘七步倒’的根有微毒!你这哪是销魂汤,你这是要命汤啊!而且这几样东西药性相冲,你是怎么把它们凑一锅还没炸了的?”
正说着,只见白展堂突然身子一晃,眼神更加迷离,他嘿嘿傻笑着,对着佟湘玉伸出手:“掌柜的……你今儿个……真好看,像那天上的仙女儿……”
佟湘玉吓得往后一跳:“展堂!你咋了?你可别吓我!”
白展堂又转向郭芙蓉:“小郭……你的排山倒海……其实挺温柔的……”
郭芙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白!你清醒一点!”
莫小贝好奇地用手指沾了一点桌上的汤渍,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就被吕秀才一把抓住:“小贝!不可!此物诡异,恐有性命之忧!”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佟湘玉又急又气:“快快快!把他弄到后院去!把这劳什子汤给我倒了!泼远点!”
李大嘴和吕秀才合力,才把已经有点手舞足蹈的白展堂架了起来。
郭芙蓉则捏着鼻子,用两根手指拈起那个粗陶碗,屏住呼吸,以施展轻功的速度冲向客栈外。
一番折腾后,白展堂被按在后院井边,连灌了三瓢凉水,总算稍微清醒了些,但眼神依旧有些发直,嘴里念念有词,什么“大道至简”、“五味调和”之类的。
佟湘玉叉着腰,气得胸口起伏:“白展堂!你今天要不给额说清楚,这到底是咋回事!好端端的,研究什么毒汤?!”
白展堂甩了甩头上的水珠,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掌柜的,各位,我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这不是在研究菜,我是在……练功!”
“练功?”众人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不信”二字。
“没错!”白展堂挣扎着站直,试图找回一点盗圣的风采,“你们想啊,当年我行走江湖,靠的是轻功和指力。可如今金盆洗手,这武功难免生疏。我就琢磨着,能不能创出一门新的绝学,既符合我现在的身份,又能防身御敌。”
郭芙蓉嗤之以鼻:“所以你就研究出这么一碗闻着像生化武器,喝了能精神错乱的汤?你这算哪门子绝学?”
“此乃‘味蕴神功’!”白展堂一脸严肃,“旨在以极致之味,冲击人之感官,扰乱其心智,轻则精神恍惚,重则……呃,就像我刚才那样。试想,若是对敌之时,我掏出这么一碗汤,不用打,光这味儿就能让对方战斗力减半!若是不慎喝上一口,那还不任我摆布?”
吕秀才若有所思:“展堂此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古人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你这‘味蕴神功’,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代价是否太大了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所以才要修炼嘛!”白展堂理直气壮,“等我神功大成,自然能收发由心,百毒不侵!”
莫小贝眨巴着眼睛:“白大哥,那你刚才对着掌柜姐姐流口水,也是神功的一部分吗?”
白展堂老脸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佟湘玉气得直跺脚:“我不管你是练功还是发疯!总之,从今天起,厨房不准你再进!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统统给我扔掉!再让额闻到这怪味,扣你半年工钱!”
正当后院鸡飞狗跳之际,客栈大堂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一位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道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根木簪,手里拿着个幡子,上书四个大字:“味仙下凡”。
另一位则是个胖大和尚,袒胸露乳,笑容可掬,脖子上挂着一串油光锃亮的佛珠,手里托着个紫砂钵盂。
这两人一进门,就被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诡异香味吸引了。
瘦道士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妙啊!此味纷繁复杂,似有还无,于混沌中见真章,于腐朽处显神奇!师兄,你闻闻,是不是那股味儿?”
胖和尚也吸了吸鼻子,眯着眼睛回味片刻,重重一拍大腿:“没错!就是它!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小小的客栈,果然藏龙卧虎!”
佟湘玉正好从后院出来,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挂上职业性的笑容:“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话没说完,就看到这两人正对着空气猛嗅,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那瘦道士上前一步,打了个稽首:“无量天尊!女施主,贫道味蕴真人,这位是贫道的师兄,食为天大师。敢问施主,方才客栈之中,可是有人烹制了一道……惊世骇俗之美味?”
佟湘玉嘴角抽搐了一下:“惊世骇俗是真,美味……可谈不上。二位是?”
胖和尚食为天哈哈一笑,声若洪钟:“女施主莫怪。我师兄弟二人,一生潜心钻研世间至味。方才在十里之外,便嗅到一股奇香,此香非同小可,蕴含天地至理,循味而来,果然在此!不知是哪位高人,竟能烹出如此……有性格的汤品?可否请出来一见?”
佟湘玉心里直犯嘀咕,看来老白那碗“销魂汤”还真引来麻烦了。
她正想着怎么搪塞过去,白展堂却听到动静,从后院探出头来。
味蕴真人一眼看到他,眼睛顿时亮了,快步上前,围着白展堂转了两圈,鼻子不停抽动:“是了是了!就是这位施主!身上还残留着那‘道韵’!贫道味蕴真人,这位是食为天师兄,敢问施主高姓大名?”
白展堂一看这架势,有点懵,但一听对方夸他那汤有“道韵”,顿时来了精神,挺直腰板:“好说,在下白展堂。”
“白施主!”食为天大师一把抓住白展堂的手,激动地说,“你可知你方才所制之汤,已臻‘味修’之境?”
“味……味修?”白展堂更懵了。
“正是!”味蕴真人接过话头,一脸肃穆,“世间修行法门万千,有剑修、丹修、符修,却不知还有一味修!以天地万物为材,以锅灶为鼎炉,以五味调和为功法,锤炼神识,感悟大道!施主你方才那碗汤,虽……虽卖相和气味略显不羁,但其内在,已然触碰到了‘混沌真味’的门槛!实乃万中无一的味修奇才!”
这番话,把后面跟出来的郭芙蓉、吕秀才、李大嘴和莫小贝都听傻了。
白展堂更是云里雾里,但“万中无一的奇才”这几个字,他是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那点因为被佟湘玉训斥而产生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这个……在下也只是偶有所得,胡乱试试,当不得真人如此夸赞。”
“当得!当得!”食为天大师拍着白展堂的肩膀,“白施主过谦了!你这胡乱一试,抵得上我等苦修十年!实不相瞒,我师兄弟二人,乃是‘五味门’当代传人,遍寻天下,只为寻找有缘人,继承我门衣钵!今日得见白施主,真是祖师爷显灵!”
佟湘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俩怎么看怎么像江湖骗子,她挤上前,陪着笑:“二位大师,恐怕是误会了。我们家展堂就是个跑堂的,哪懂什么味修啊……”
“非也非也!”味蕴真人摇头晃脑,“掌柜的有所不知。味修一道,最重心性与天赋。与出身、职业无关。白施主能于平凡灶火间,悟出如此不凡之味,正是天赋异禀的明证!若得我二人点拨,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代味修宗师,名垂……呃,起码能名震七侠镇!”
白展堂被忽悠得晕头转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郭芙蓉在一旁小声对吕秀才说:“秀才,你读书多,听说过什么五味门,味修吗?”
吕秀才皱着眉头,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个……似乎……未曾见于经传。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是什么隐世宗门也说不定……”
李大嘴则是一脸羡慕:“老白,你要发达了啊!成了宗师,可别忘了兄弟我!到时候教我做两道能增加功力的菜!”
莫小贝扯了扯佟湘玉的衣角,小声说:“掌柜的,我觉得这俩人像骗子。”
佟湘玉何尝不觉得,但她看白展堂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知道硬拦是拦不住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笑着对二位“大师”说:“原来如此。既然二位大师看重展堂,那也是我们同福客栈的荣幸。不过,这拜师学艺,总得有个章程,也得让我们见识见识真本事不是?总不能空口白牙,就说我们家跑堂的是奇才吧?”
味蕴真人和食为天对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食为天哈哈一笑:“掌柜的快人快语,理应如此!师兄,看来不露点真本事,是请不动这位高徒了。”
味蕴真人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颗干瘪的、黑褐色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果子。
“此乃‘百味果’,生于海外仙山,百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其味……包罗万象。”他拿起一颗,对白展堂说,“白施主,你可敢一试?此果能激发味修潜质,但过程或有……些许不适。”
白展堂正在兴头上,哪肯示弱,拍着胸脯:“有何不敢!拿来!”
佟湘玉想阻止已经来不及,白展堂接过那颗干瘪的果子,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扔进了嘴里。
起初,他嚼了两下,眉头微皱,似乎在品味。
紧接着,他的脸色开始变幻,赤橙黄绿青蓝紫,跟开了染坊似的。
他的眼睛时而瞪得溜圆,时而眯成一条缝,嘴巴张张合合,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展堂!你咋样了?”佟湘玉急了。
正说着,白展堂突然浑身一震,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白!”众人惊呼,连忙上前扶住。
味蕴真人却不慌不忙,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无妨,无妨。此乃‘味蕴冲关’,他正在经历百味洗礼,重塑味觉根基。稍后便好。”
果然,不过几息之间,白展堂悠悠转醒,眼神先是茫然,随即变得无比清明,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开口道:“我……看到了……”
“看到啥了?”郭芙蓉紧张地问。
“我看到了……酸,是青梅未熟时的青涩;甜,是蜜糖融于晨露的甘醇;苦,是黄连根须深处的挣扎;辣,是烈火灼烧椒心的痛楚;咸,是深海漩涡中泪水的结晶……五味纷呈,人生百态,尽在其中……”白展堂的声音空灵,仿佛真的悟到了什么。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升华”震住了。
连佟湘玉都将信将疑起来。
吕秀才喃喃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莫非展堂真的……”
李大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老白,那现在是不是随便给你个馒头,你都能吃出满汉全席的味道?”
白展堂瞥了他一眼,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大嘴,你着相了。至味无味,真水无香。真正的美味,在于本真,在于自然。”
味蕴真人和食为天抚掌大笑:“妙!妙极!果然一点就透!白施主,你已入门矣!”
食为天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封面泛黄、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册子,郑重地递给白展堂:“此乃我五味门入门心法《五味调和篇》,今日便传于你。望你勤加修习,早日窥得味修大道!”
白展堂双手接过,如获至宝,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
佟湘玉见事已至此,知道拦不住,只好说:“既然二位大师诚意相邀,展堂也有此心,那……那就让他跟二位学习学习。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第一,不能耽误客栈的活儿!第二,不能再弄出那些奇奇怪怪、影响生意的东西!第三,这学费……”
味蕴真人摆摆手:“掌柜的多虑了。我二人云游至此,暂无落脚之处,只需在贵店借住几日,方便传授功法即可。至于学费,分文不取,能寻得佳徒,传承衣钵,已是我二人最大的福报。”
话说到这个份上,佟湘玉也不好再反对,只能安排二人住下。
心里却始终存着个疑影,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接下来的几天,同福客栈的画风彻底变了。
白展堂俨然成了客栈里的“味修导师”。
他不再满足于跑堂擦桌,而是整天捧着那本小册子研读,时而对着一个空碗冥想,时而用手指沾点盐粒、醋汁,放在舌尖细细品味,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参悟无上大道。
客人点个阳春面,他端上去后,并不离开,而是站在旁边,仔细观察客人吃第一口时的表情,然后喃喃自语:“嗯,此面劲道尚可,但汤头浮油略重,掩盖了小麦本身的甘香,火候差了三分……需以内力逼出面芯深处的潜藏之味……”
搞得客人浑身不自在,差点不会用筷子。
李大嘴更是成了他的重点“点拨”对象。
每当李大嘴在厨房炒菜,白展堂就会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冷不丁来一句:“大嘴,你听,这白菜下锅的惨叫……它不甘心啊!你应该用温柔的火,唤醒它沉睡的甜味……”
或者:“这猪肉的纹理,蕴含着力与美的平衡,你这一刀下去,破坏了它的‘气’……”
几次三番,李大嘴被搞得神经衰弱,炒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差点把锅铲扔了:“老白!求你了!出去吧!你再这么点拨下去,客人该把我点拨到衙门里去了!”
郭芙蓉和吕秀才则持观望态度。
郭芙蓉觉得老白是走火入魔了,吕秀才却觉得这其中或许真有几分玄奥,甚至试图用儒家经典去解释那本《五味调和篇》,结果自然是驴唇不对马嘴。
莫小贝纯粹觉得好玩,经常拿着块糖去问白展堂:“白大哥,你品品,这块糖里有几种人生?”
最头疼的还是佟湘玉。
客栈的生意因为白展堂的“味修行为艺术”和那两位神秘大师的存在,受到了一些影响。
熟客们觉得新奇,偶尔还逗逗白展堂,但新客人往往被这诡异的气氛吓跑。
而且,那味蕴真人和食为天,虽然声称分文不取,但吃住用度一点也不客气,点的还都是好菜。
这天晚上,打烊之后,佟湘玉把众人召集到一起,开了个小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佟湘玉拍着桌子,“展堂魔怔了,生意受影响,那俩大师整天神神叨叨,我看他们就是来骗吃骗喝的!”
郭芙蓉附和:“就是!掌柜的,我看咱们得想个办法,揭穿他们!”
吕秀才犹豫道:“可是……万一他们真有本事呢?我们岂不是得罪了世外高人?”
李大嘴苦着脸:“有没有本事我不知道,再让老白这么‘点拨’下去,我先疯了!”
莫小贝举手:“我有个主意!咱们试试他们呗!”
“怎么试?”众人看向她。
莫小贝狡黠一笑:“他们不是味修吗?不是能品出人生百态吗?咱们给他们做一道……他们绝对没吃过的‘菜’!”
第二天中午,味蕴真人和食为天照例坐在大堂最好的位置,等着品尝“佳徒”白展堂今日的“悟道之作”。
白展堂则在厨房里,对着一个萝卜雕花,试图用指力激发其“内在的生命力”,搞得萝卜屑满天飞。
恰在此时,莫小贝端着一个盖着盖子的盘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二位大师!白大哥!这是我根据古籍,复原的一道失传名菜——‘冰火九重天’!请大师品鉴!”
盘盖揭开,里面既不是冰,也不是火,而是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豆腐。
食为天大师拿起筷子,呵呵一笑:“小施主有心了。豆腐,最是考验味修功底。”
他夹起一小块,放入口中。
片刻之后,食为天大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的胖脸开始扭曲,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张开嘴,大口喘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味蕴真人见状,眉头一皱,也夹起一块豆腐,小心地放入口中。
他的反应更剧烈。
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道冠都歪了,手指颤抖地指着那盘豆腐,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声音,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白展堂惊呆了,连忙问道:“师父,师叔,你们怎么了?这菜……有何不妥?”
食为天好不容易顺过气,指着莫小贝,声音嘶哑:“你……你这娃娃……在这豆腐里……加了什么?!”
莫小贝一脸天真无邪:“没加什么呀?就是按照古方,用最普通的豆腐,沾了点……我特制的酱料。”
“什么酱料?!”味蕴真人几乎是吼出来的。
“哦,就是收集了去年夏天捂馊的豆汁,混合了墙角挖出来的陈年苔藓,再加点蜂蜜和……嗯,一点点醋。”莫小贝掰着手指头数道,“古方上说了,要集腐败与生机于一体,方显冰火两极之妙嘛。”
“噗——”郭芙蓉第一个没忍住,笑喷出来。
吕秀才赶紧用书本挡住脸,肩膀不停抖动。
李大嘴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连佟湘玉都扭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白展堂看着两位“大师”狼狈的模样,又看看那盘“冰火九重天”,再傻也明白过来了。
他脸上的狂热和虔诚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和羞恼。
“你们……你们根本不是什么味修大师!”白展堂指着二人,声音发颤,“连小贝这恶作剧都尝不出来!你们就是骗子!”
味蕴真人和食为天见身份被拆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食为天恼羞成怒,一把掀翻了桌子(幸好被白展堂眼疾手快接住,没砸坏):“哼!是又怎么样?没想到在这小小的七侠镇,阴沟里翻船!老子们行走江湖几十年,靠的就是这‘味修’的名头混吃混喝!今天算我们栽了!”
味蕴真人则比较光棍,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道冠,冷笑道:“小子,你以为你那碗汤真是巧合?那是我们早就配好的药粉,趁你不注意撒进你锅里的!就为了找个由头接近你们这看起来就好骗的客栈!”
真相大白!原来这一切,从白展堂那晚“灵感迸发”,到二位“大师”闻香而来,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那“百味果”不过是加了致幻剂的干果,那本《五味调和篇》根本就是胡乱写就的废纸!
白展堂气得浑身发抖,想起自己这几天的痴迷和丑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郭芙蓉摩拳擦掌:“好啊!果然是骗子!姑奶奶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排死你们这两个老梆菜!”
眼看一场混战就要爆发。
那两个骗子见势不妙,对视一眼,同时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纸包,猛地往地上一摔!
嘭!一股浓烈至极、比白展堂那“销魂汤”还要刺鼻十倍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大堂。
烟雾中夹杂着辣椒粉、芥末、石灰,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呛得众人眼泪鼻涕横流,咳嗽不止。
等烟雾稍稍散去,那两个骗子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狼狈不堪的人。
佟湘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气急败坏地喊道:“追!给我追!不能让他们跑了!”
白展堂第一个冲了出去,郭芙蓉紧随其后。
吕秀才和李大嘴也抄起扫帚和擀面杖,跟着冲出门。
莫小贝也想跟去,被佟湘玉一把拉住。
客栈外早已没了骗子的影子。
白展堂凭借着昔日的轻功底子和盗圣的直觉,循着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骗子身上特制药粉的气味,一路追了下去。
郭芙蓉等人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
追到镇外的小树林边,气味消失了。
白展堂正懊恼间,忽听得树林里传来一阵打斗声和叫骂声。
他们悄悄摸过去一看,顿时乐了。
只见那味蕴真人和食为天大师,正被一个穿着官服、腰挎朴刀的年轻女子堵在树林里。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最近在七侠镇一带缉捕盗匪、声名鹊起的女捕头,凌腾云。
凌腾云一手按着刀柄,冷冷地看着两个狼狈的骗子:“味蕴真人?食为天?哼,本捕头盯你们很久了!在邻县就用这‘味修寻徒’的幌子,骗吃骗喝,还顺走了王员外家祖传的紫砂壶!今日人赃并获,还有什么话说?”
那两个骗子还想狡辩,凌腾云却不再废话,直接出手。
她的功夫明显高出二人一大截,三下五除二,就把味蕴真人和食为天打翻在地,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白展堂等人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凌腾云看到他们,点了点头:“同福客栈的诸位?你们也是受害者?”
郭芙蓉抢着说:“凌捕头!你可算来了!这两个老骗子,可把我们坑苦了!”
白展堂看着被捆成粽子的二人,脸色复杂,既有被骗的愤懑,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走过去,从食为天怀里搜出了那本所谓的《五味调和篇》,随手撕了个粉碎。
“什么味修大道……都是狗屁。”他低声骂了一句,感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
凌腾云押着两个垂头丧气的骗子回衙门了。
同福客栈的一行人,则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回走。
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上,拉长了他们的身影。
经历了这场闹剧,每个人都显得有些沉默。
回到客栈,看着一片狼藉的大堂,佟湘玉叹了口气,开始指挥众人收拾。
白展堂默默地拿起抹布,用力擦拭着被骗子弄脏的桌椅,动作恢复了以往的利落,不再有什么“感悟大道”的停顿。
李大嘴钻进厨房,准备做点简单的晚饭,嘴里嘀咕着:“还是老老实实炒我的菜吧,什么味修不味修的,能吃就行……”
郭芙蓉帮着吕秀才整理被碰倒的书架,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莫小贝凑到白展堂身边,小声说:“白大哥,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白展堂停下动作,揉了揉她的脑袋,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带着点窘迫的笑容:“不,小贝,要不是你,我们还得被蒙在鼓里呢。哥谢谢你。”
佟湘玉看着恢复正常的众人,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她走到白展堂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展堂啊,额知道你想上进,这是好事。但凡事都得脚踏实地,不能总想着走捷径,更不能听风就是雨。这次就当是个教训吧。”
白展堂重重地点了点头:“掌柜的,我明白了。以后……我还是安心跑我的堂吧。那什么仙啊道啊的,太虚无缥缈了,不适合我。”
正说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从厨房飘了出来。
是李大嘴煮的米粥好了,米香纯粹而温暖,驱散了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怪味。
众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都露出了舒心的表情。
吕秀才摇头晃脑地吟道:“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此粥之香,方为至味。”
郭芙蓉斜了他一眼:“酸秀才,又掉书袋!不过……说得还挺对。”
莫小贝拍手笑道:“还是大嘴哥哥的粥最好喝!”
佟湘玉也笑了,挥挥手:“行了行了,都别愣着了,赶紧收拾完,喝粥!”
客栈里恢复了往日的忙碌与平静,仿佛那场关于“味修”的荒诞闹剧,从未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彻底消散的怪异香气,和众人心中那份哭笑不得的记忆,证明着这一切并非虚幻。
而生活,就像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简单,平凡,却最是温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