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侍郎看着御医身后侍卫冰冷的眼神，再不敢多言，只得捏着鼻子，如同上刑场般，将那碗苦得灵魂出窍的药汤灌了下去。药一入喉，他整张脸瞬间扭曲变形，捂着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声，原地转了几个圈，一头栽倒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翻滚。
城南，兵部武库司赵郎中府。
赵郎中本就心虚体弱，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汤，听着御医毫无感情地宣读完旨意，竟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晕厥过去！
“无妨。”领头的吴御医眉头都没皱一下，指挥着带来的医士，“取银针来，人中、合谷、涌泉，强刺激！再备温开水，待赵大人醒来，立刻灌服！”语气冷静得像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务。
片刻之后，赵郎中在几处穴道强烈的刺痛下悠悠醒转，还没等他看清眼前状况，就被两名健壮的医士扶住，一碗温开水强行灌入口中，紧接着，那碗散发着地狱气息的“提神醒脑汤”就被不容分说地灌了下去！
“唔…唔唔……呕——！”凄厉的、变了调的呕吐声响彻了赵府的小院。
这一夜，京城数座高门府邸内，灯火通明，苦味弥漫。压抑的干呕声、痛苦的呻吟声、杯盘落地的碎裂声……隐隐约约，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献给装病者的、别样的“安魂曲”。那浓郁独特、令人闻之欲呕的苦药气味，甚至穿透了高高的院墙，丝丝缕缕地飘散在清冷的夜风中，飘过了寂静的街巷。
巡夜的更夫抽了抽鼻子，嗅着空气中那若有若无、却异常醒脑的苦涩，缩了缩脖子，敲着梆子加快了脚步，嘴里小声嘀咕：“嚯！这味儿……哪位大老爷府上熬药呢？可真够劲儿！闻一鼻子，这瞌睡虫都跑光了！”
坤宁宫的暖阁内，夜明珠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一方宁静。夏紫月已换下了沉重的朝服，只着一袭素雅的月白常服，长发松松挽起。她倚在铺着软缎的贵妃榻上，手边放着一卷摊开的盐铁论，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透过半开的雕花长窗，望向深沉的夜空。
大太监福安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笑意，躬身低语：“陛下，张院判、刘御医他们都来回过话了。药，都一滴不剩地‘服’下去了。王大人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李大人灌下去就满地打滚，赵大人……是扎醒过来灌的，这会儿还在床上哼唧呢。各府里那动静……嘿嘿，热闹得很。”
夏紫月唇角微弯，端起手边一盏温热的参茶，浅浅啜了一口。茶香氤氲中，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传话下去，让御医们明日卯时，务必‘准时’、‘尽责’地送药上门。朕的‘恩典’，一日都不可懈怠。”
“遵旨！”福安脸上的笑意更深，恭敬地退下。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空气中，仿佛真的飘来了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清冽提神又苦涩异常的药香。夏紫月放下茶盏，指尖在书页上轻轻划过。
她可以想象明日早朝，紫宸殿内将会是何等“精神抖擞”的景象。那些告假者的位置，想必不会再空着了。这只是开始。她微微合上眼。吏治的沉疴，非一日之寒，也非几碗苦药能彻底根除。今日借一双儿女的纯真之眼和周文渊的引导，撕开了一道口子，接下来，才是真正硬仗的开始。盐税、漕运、边军粮饷……哪一处不是龙潭虎穴？
“母皇！”清脆的童音带着欢快传来。
夏紫月睁开眼，眼底的锐利深沉瞬间化为温柔的暖流。只见霜儿穿着粉色的寝衣，抱着她的小枕头，泉儿也抱着自己的枕头，两个小家伙赤着脚丫，吧嗒吧嗒地跑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无奈又宠溺的乳母。
“母皇母皇！”霜儿像只快乐的小鸟扑到榻边，大眼睛亮晶晶的，“周太傅夸我们啦！说我们是‘小御史’，好厉害的！”她得意地晃着小脑袋。
泉儿也爬上榻，挨着夏紫月坐下，小脸上满是认真：“太傅教我们写‘参’字了！还说明天继续教我们认那些大臣的名字！泉儿要学好多好多字，以后帮母皇抓更多坏虫子！”
夏紫月笑着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用脸颊蹭了蹭他们柔软馨香的发顶，心中的沉郁与思虑在这一刻被这纯粹的依恋与蓬勃的生机熨帖得无比柔软。
“好，母皇等着看霜儿和泉儿，做最厉害的小御史。”她温声应着，轻轻拍着他们的背，“不过现在，最厉害的小御史该睡觉了，明日还要早起‘办差’呢。”
窗外，更深露重。但坤宁宫暖阁内的烛光，温柔地晕染开一小片暖色，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也照亮了女帝沉静眼眸中，那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意志。帝国的长夜或许漫长，但黎明，终将握在她，和未来的手中。
翌日，紫宸殿。
那弥漫京城的、深入骨髓的苦药气息，如同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前一日还“病骨支离”的朝臣们，一个不少地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只是那站姿，远不如往日挺拔，不少人面色青白，眼袋浮肿，眼神飘忽，仿佛魂魄还被那碗“提神醒脑汤”拘在府里受苦。偌大的殿宇里，除了丹陛之上女帝翻阅奏疏的细微声响，竟弥漫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死寂，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唯恐惊动了什么，再招来一碗御赐的“恩典”。
夏紫月端坐龙椅，玄色十二章纹衮服庄重肃穆，冕旒垂下的玉藻微微晃动，遮住了她眼底一丝了然于胸的冷冽。她目光扫过下方鹌鹑般的群臣，最终落在一份墨迹未干的奏疏上。那是昨夜周文渊连夜递入宫中的，关于盐运使司几个关键仓廪“损耗”异常的初步查证。数字触目惊心，脉络却已隐隐指向了朝中几位平日道貌岸然的重臣。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中带着明显颤音、却又强撑气势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