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西北,风沙里终于掺进了许多不易察觉的柔和。
叶家庄里,大家都在地里忙活着,土豆、黄豆,辣椒,各种蔬菜长得生机勃勃,也有一些村人正在村里的作坊忙碌着,到处都洋溢着希望。
自从收到娇娇的消息,叶正堂已经迅速将后山的秘密军营全部封存并销毁,两个小队的人马化整为零,各自乔装,分头行动,分别向西北大营附近的一处秘密基地撤退。
娇娇说了,叶家回到京城之后,不出半年,很快便会出征,因此,叶正堂迅速把自己这两年训练出来的绝对心腹,全部安排到西北大营,作为自己的杀手锏。
等到重掌兵权,再安排他们做先锋,做亲兵,再随着自己建功立业。
安排好之后,叶正堂便回到叶家庄,含饴弄孙,此刻他正在门口的菜地里,带着三个孩子捉蚂蚱玩呢!
【有人来了!还有很多马!】三宝叶海澄在心里说道。
只可惜,叶凌风和娇娇不在,没人听得到他的心声。
兰心带着凌月在屋内拆洗被子,收拾屋子,窗外漏进的春光,照亮空气中缓慢浮沉的微尘。
突然,村口传来不同寻常的马蹄声,急促,有力,由远及近。村里的狗叫声零落地响起。
“大白!让它们别叫了!”老三眼神闪了闪,摸了摸大白狗的脑瓜。
大白听懂了,站在门口“嗷”了一声,就一声!
村里的狗立刻就不叫了!
叶正堂的手顿住了。
正在劈柴的顾秋也停下动作,斧头半举在空中,两人对视一眼,那沉寂已久的、属于军人的警觉,瞬间盖过了眼底经年累月的麻木。
有情况!
此时,马蹄声已经在院门外停住。
“圣——旨——到——!”
尖利而熟悉的宣召声,像一把生锈却依然锋利的刀子,猝然划破了叶家庄这旷野单调的风声,也划开了叶家整整两年半屈辱的时光。
顾秋赶紧把全家人都喊来,但世子和世子妃不在家!去了京城!
这怎么办?!顾秋有些慌了!
与此同时,后院的角门被打开,两个人影飞速闪了进来。
原来是叶凌风和娇娇赶回来了!
院门大开,叶正堂领着全家老小一起跪迎钦差大人!
黑甲卫的身影在逆光中如铁塔般矗立,中间簇拥着数名风尘仆仆却宫袍整齐的太监。
为首的内侍双手高捧明黄卷轴,目光扫过院内简陋的一切,扫过叶家人粗砺的面容和破旧的衣衫,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肃容,展开卷轴:
“奉天承运,黄帝诏曰:今查,前定北侯叶正堂,忠勤体国,镇守北疆,功勋卓着……前所涉逆案,实属奸佞构陷,子虚乌有……朕心恻然,深愧忠良……即日起,悉免前罪,复其名誉……擢升镇国公,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着即日还京,钦此!”
旨意宣毕,院内一片死寂。
只有春风卷着沙粒,轻轻拍打着土墙。
叶正堂愣愣地跪着,背脊挺得笔直,却微微发颤。
那一个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砸进他早已冰封的心湖,激起近乎疼痛的滔天巨浪。两年半多,将近一千个日日夜夜,从云端跌入泥淖,从国之柱石沦为阶下囚徒,背负叛国污名,在这苦寒之地挣扎求存……
他曾以为此生已矣,骸骨终将埋于这西北的风沙之下。
“国公爷,请接旨吧。”内侍的声音放缓,带着不易察觉的恭敬。
叶正堂深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沙土和牲畜味道的空气,此刻竟有些滚烫。
他缓缓抬起双手,那双手布满老茧和裂口,曾执掌帅印,也曾扶犁握锄,此刻,稳稳地托住了那卷明黄的绸缎。
触感细腻冰凉,却重逾千钧。
“臣……叶正堂……领旨谢恩。”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最后一个“恩”字落下,他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土地上。
身后,响起了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叶凌风猛地以拳抵地,指节泛白,肩膀剧烈耸动。
身后的女眷再也忍不住,抱头痛哭,那哭声里积压了太多屈辱、恐惧和望不到头的绝望,此刻终于决堤。
宣旨的内侍们悄然退开几步,垂目而立。
过了许久,叶正堂缓缓直起身。
他脸上并无太多狂喜,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平静,和眼底深处重新燃起的、锐利如旧的光。
他看向家人,目光逐一掠过妻子的泪眼,儿子了然的面庞,还有女儿激动的容颜。
“都听到了?”他的声音依然沙哑,却稳了下来,“皇上,给我们叶家……公道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泥土,动作很慢,却带着某种仪式感。
然后,他走到宣旨的大太监身前,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鼓鼓的荷包,“公公,这点碎银请兄弟们喝酒,这个箱子里装的是是我在这乡下无事,亲自酿出来的酒,请公公捎给皇上尝一尝。”
叶凌风赶紧上前,送上一个小木箱,其实里面只有两瓶酒。小木箱上单独放了一瓶,叶凌风压低声音,“这个请公公品鉴。”
宣旨的公公立刻酒眉开眼笑,“那老奴就不客气了!国公爷,这些黑甲卫留下一半给你,护送你们回京,老奴先走一步,咱们京城见!”
“京城见!公公一路保重!”
“收拾一下吧。”他对家人说,语气是久违的、属于家主和统帅的沉稳,“我们……回家。”
“回家”两个字,让所有人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叶家人全部都动起来了,各自收拾东西。
一个时辰后,全都收拾好了。
重要的值钱的东西,娇娇都已经收进了空间,其他东西都已经搬到了门口的马车上。
王建国一家暂时留下,等着这几百亩地的粮食收进粮仓,再到京城。
院外,黑甲卫沉默驻守,官道尽头,车驾仪仗已然备好。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小小的村落,村长,还有族人全都来给叶家送行。
车轮碾过黄土道路,缓缓启动,驶离叶家庄,驶向遥远的、久违的京城。
前方,是洗刷干净的污名,是炙手可热的荣宠,是“镇国公”的显赫门楣,是莫测的君恩,也是必将再起的风云。
但对此刻的叶家来说,最重要的只是:沉冤已雪,归途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