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曦宁准备将谢憬安覆在眼睛上的纱布取下。
“你准备好了吗？”洛曦宁小声问道。
声音轻柔，落在谢憬安的耳畔中。
谢憬安没有立刻回答她，他仰卧在床榻上，颈部线条因长久不见日光而显得过分苍白，喉结轻轻滚动一下。
一圈一圈缠绕的纱布近乎透明，似乎随时会被他睫毛渗出的潮气打湿。
洛曦宁绕到床头，指尖先触碰到的是他耳后的碎发。
摸索到那个小小的结，她突然对谢憬安说道，“你别害怕。”
谢憬安低声笑道：“我怎会害怕？”
洛曦宁心底发紧，却故作轻松道，“这不是担忧看到我的丑样子嘛！”
“你怎么会丑，我就从未见过你这么美的姑娘。”
谢憬安立刻反驳道。
小仙女在他心中的美那是独一无二的。
洛曦宁吐舌，有着不好意思道，“哦，准备好了吗？我要给你取下来了哦。”
谢憬安嘴角扬起一点弧度，“嗯，好。”
洛曦宁伸手绕到他后脑上，伸手取下谢憬安蒙着眼睛的纱布。
第一圈脱离时，带起他鬓角的长发。
第二圈，她看见他眼尾，藏在褶皱中的一颗小痣。
第三圈，纱布边缘沾了一根他的睫毛，被她的呼吸轻轻吹飞。
最后一圈落下时，谢憬安的眼皮在阳光下透出淡青色的血管。
洛曦宁取下纱布后，将其叠成整齐的小方块，放在床头。
“好了。”
谢憬安睫毛颤了颤，像蝴蝶振翅。
当第一缕光线刺入时，他瞳孔骤然收缩。
洛曦宁下意识伸手替他遮住光线，却在半空中停下。
谢憬安的眼珠转动一圈，缓缓睁开。
先是眯成一条缝，继而完全舒展，像是被波动的湖面渐渐平息，露出底下清澈到近乎透明的瞳仁。
洛曦宁猝不及防地撞进那片澄明里，她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眼睛可以如此……干净。
不是孩童那种不经世事的干净，而是历经千帆后仍选择相信的干净。
他的瞳仁极黑，衬得那双眼更加黑白分明。此刻，那里正盛着小小的她：
一缕未挽好的发垂在脸颊边，杏眼因为紧张而睁得微圆。
唇上一点胭脂被她咬得淡了，反而显出鲜活。
谢憬安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
他躺在塌上，抬眸看向洛曦宁，那目光先是在她眉间停留，继而滑到鼻梁，最后落在她不自觉抿紧的唇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所过之处泛起细微的战栗。
“小……仙女？”
谢憬安开口，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舌尖反复咀嚼。
“嗯，什么？”洛曦宁应了一声，嗓子有着发紧。
她本想退开，却鬼使神差地俯身靠近。
她想要看清他眼中的自己，然而，如此近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够数清他的睫毛。
谢憬安仓促别来眼，动作有些着急，不小心牵扯到自己的伤势，他闷哼一声。
洛曦宁看他转过头去，耳尖迅速染上绯色，那抹绯色一路蔓延到颈侧，隐没在交领的淡青衣襟下。
她突然觉得有趣，这人居然会因为自己的靠近而乱了分寸。
谢憬安的视线落在窗棂上，那里悬着一串贝壳风铃，那是洛曦宁一次去海边旅游时，自己拾取的贝壳穿成的风铃。
做工虽然粗糙，但放在此处却别有一番风味。
往左是整面的隔扇，窗棂嵌着海棠纹的绡纱，透着庭院里影影绰绰的树木，沙棘林“簌簌”的风声，庭院中新修好的池塘里才放进去的荷叶下，黑鱼甩尾的“噼啪”声。
之前他眼上覆着纱布，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
而如今，洛曦宁的呼吸近在咫尺，轻得像是一片羽毛擦过耳畔。
“如今可好了些？”
洛曦宁低声问道，也不知为何，谢憬安的耳尖更红了，指节无意识地攥紧被面。
许久，才听见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咳，我再为你滴一次眼药水吧！巩固一下。”
洛曦宁伸手从床头的小屉里拿那透明小瓶，指尖刚刚触碰到，心里便“咯噔”一下，这东西显然也是不能被他所见的东西。
她慌忙将药瓶抓在手心，却还是迟了。
谢憬安半倚在枕上，此刻却抬眸，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攥紧的指尖上。
“怎么了？”
洛曦宁心脏狂跳，却故作镇定道：“没什么，闭眼。”
她用指尖轻轻拨开他的眼睑，低声吩咐道：“眼睛别眨。”
这滴眼药水之事，无论多少次都让她紧张无比。
谢憬安“嗯”了一声，睫毛在她指腹下颤了颤，像是受惊的蝴蝶。
那浓黑长睫扫过她的手指，酥痒一路窜到心口。
洛曦宁微微定神，俯身，一只手撑着他的枕侧，长发便顺势垂落，发梢扫过他的胸口。
浓郁的果香便将两人笼罩。
谢憬安忍不住想要微微侧首，想要更深的呼吸，却又觉得这样的动作过于孟浪。
最终，还是不敢动弹，怕惊扰了这股香。
于是，那股香便肆无忌惮地钻进他每一次吐纳之中。
阳光被她的长发遮去，谢憬安看见她近在咫尺的睫毛，根根分明，尾端带着一点天然的翘，像一把小刷子，也像弯弯的月牙。
再往下，是那圆溜溜的杏眼。看见这双眼睛，谢憬安才知道自己用词的匮乏，那双眸子分明是浸在春水中的黑葡萄，清澈的能映出他此刻失神的模样。
瞳仁深处似藏有极亮的星子，随着她眨眼而忽闪忽闪，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他的心湖上投下一粒石子，让其荡起阵阵涟漪。
她今日着了淡朱的窄袖短襦，领口不高，俯身时便露出锁骨那似新月初升的弧度。
谢憬安的目光不由自主滑到那里，又仓皇逃开，重新回到她脸上。
然而，她的唇更叫他无措，那浅樱色，下唇比上唇略丰，一点湿意将其浸润得更加夺目。
那颜色让他想起往年在洛阳城外见过的早霞，薄薄一层铺在天际，一直烧得他眼底发烫。
然而更加致命的是她此刻的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手中不是药瓶。
眉心微微蹙起，像春水被风揉皱，偏偏那褶皱里又盛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一滴药坠下，正落在他不知该藏在何处的眼里。
凉意炸开瞬间，让他慌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