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门外，铜鹤灯灯柱排成两列，烛火映得雪地泛红。
洛庭鹤被引至左侧次席，与几位鬓发斑白的老勋贵同列。
众人见他来，神色各异，有的拱手寒暄，有的冷脸侧身。
洛庭鹤一概不理，只抬头望向御阶。
金漆雕龙宝座上是空的，皇帝尚未驾临。
却在这时，旁边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
“哟，这不是咱们汝南候洛世子吗？哦，对了，如今已经是洛‘侯爷’了。”
洛庭鹤侧首，认出这人正是将他们洛府账册，送入大渊皇帝御案前的御史中丞。
洛庭鹤唇角微勾，笑意却是不达眼底。
“大人说笑了，洛某不过是一介纨绔，哪比得上您手握重权，威风八面。”
“你......”
御史中丞眸光一冷，正欲反唇讥讽，忽听殿头太监拉长嗓音：“皇上驾到......”
珠帘高卷，年轻皇帝身着玄色织金龙袍，步履从容。
可他并未径直走向龙椅，而是在阶梯前停住，目光掠过群臣，最终落在洛庭鹤身上，微微颔首。
“洛爱卿。”
皇帝声音清朗，带着笑意，“太后方才派人传话，说洛家姑娘甚得她欢心。朕便想着，旧案既已昭雪，便该还汝南侯府一个公道。”
话音未落，殿内已是一阵哗然之声。
汝南候府的案子，那可是轰动朝野的大案。
老侯爷洛松远贪墨黄河赈灾银，证据确凿，满门抄家、流放蛮州。
如今却突然说“旧案昭雪”，还要还一个公道？
洛庭鹤垂眸，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足够让离得近的文武百官听得清清楚楚。
“陛下隆恩，洛庭鹤代父领旨，只是家父年老体弱，流放途中染了疫病，如今寸步难行。爵位之事，恐难奉诏。”
此言一出，殿上空气一凝。
皇帝尚未开口，右侧首位的丞相已经拂袖而出，声音如钟：“洛庭鹤，汝南候府之案，由三法司会审，铁证如山。今日陛下念你汝南候府乃开国功臣，格外开恩，你竟敢以病父推搪，莫非想抗旨不成？”
洛庭鹤缓缓抬眼，眸色深沉，“丞相言重了，洛某只是陈述实情，家父若是真的贪墨，洛庭鹤愿同罪。若案情有冤，敢问丞相，当年审案的御史中丞、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可敢以乌纱作保，说一句此案无冤？”
他一手入怀，已经准备将证据拿了出来。
被点名的御史中丞王祺然脸色一白，手指猛地攥紧。
刑部尚书更是额头冷汗涔涔。
三年前，那场“速审速决”，背后究竟是何人下的旨意，他们心里都有数，只是无人敢提。
皇帝忽然低笑一声，他抬手，示意丞相退下，目光重新落回洛庭鹤身上，脸上竟带了几分玩味的笑意。
“洛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了，老侯爷既病着，便不必折腾，他之前也曾被革爵，想必也不好受。既然如此，传旨，即日起，洛庭鹤承袭汝南侯爵位，赐丹书铁卷。另，洛氏女曦宁，温婉端方，得太后慈谕，封安阳县主，食邑八百。”
顿了顿，他微微俯身，眸色深沉地看向洛庭鹤，“洛爱卿，如此安排，可还公道？”
殿内一阵死寂。
丹书铁券是太祖遗制，非军功不赐。
更何况，居然还让一个罪臣之女封县主，几乎是在为洛家造势，硬生生将其抬进外戚行列。
洛庭鹤自是清楚，这一切均是因为他女儿洛曦宁，如今祁国太子妃身份的缘故。
当然，他也不敢造次，皇帝已经给了台阶，他不下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他撩起衣摆，双膝跪地，俯身叩首，“臣，领旨谢恩。”
皇帝满意地直起身子，目光扫过群臣，最后停在王祺然的脸上，淡淡开口：“王卿，朕记得，当年弹劾汝南候的折子，是你上的第一道。”
王祺然“扑通”跪倒，“臣......臣当年受奸人蒙蔽......”
“哦？”皇帝挑眉，语气温和，可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便自己上折子请罪吧，朕看你这御史中丞，也是当够了。”
一句话，判了王祺然的仕途死期，王祺然顿时瘫坐在地。
洛庭鹤这边发生的事，洛曦宁自是不知。
不过，此刻，她也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好戏。
一声绯红宫装的嘉和公主苏芷正拉着太后的衣袖，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诉说着：
“母后，您可得给女儿评评理啊！那端宁，平日里就仗着自己是皇叔的掌上明珠，眼高于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竟然使出了那般卑劣的手段，让乔安无辜遭受皇兄的责备。乔安他素来温和，行事谨慎，怎堪承受这等不白之冤？女儿每每思及，心中便如刀绞，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太后端坐于凤座之上，轻拍着苏芷的手背，目光中满是宠溺。
“芷儿，你且莫急，慢慢道来。端宁那孩子，哀家自幼看着她长大，虽性子骄纵了些，却也不至于如此胡来。这其中，是否有所误会？”
“哪里是有误会？”苏芷闻言，更是急得直跺脚，眼眶泛红，泪光盈盈，仿佛下一秒便要落下泪来。
她哽咽着说道：“母后，女儿哪里会凭空污人清白？前些日子，乔安跟着我出宫办事，恰好撞见端宁她当街殴打百姓，辱人母亲，我上前去制止，她竟然拿皇叔寿辰来做文章。她如今几乎事事都要压女儿一头，女儿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太后听后，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轻叹一声，道：“若果真如此，端宁此举确有不妥。但芷儿，你亦知皇室颜面重于泰山，此事若传扬出去，恐成他人笑柄。哀家自会寻个合适的时机，私下询问端宁，若她确有不当之处，哀家定不轻饶。”
苏芷听后，虽心有不甘，却也知太后所言非虚。
却在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
“怎么，嘉和公主就是这般在背后说人坏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