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上了回雾都的高铁，穆萱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
来这个地方满打满算不过五天，她感觉像是五年般难熬。
原来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相处，是一件如此折磨的事情。
高铁上，她和曲昌荣聊了很久。
曲昌荣年纪大，刚开始着实没反应过来周有珍那么做的意思。
等到穆萱点明之后，他越琢磨越不得劲。
周有珍在客厅说的那些话，摆明了就是让他和穆萱，女婿和儿媳妇难堪。
曲昌荣知道周有珍和张华看不上他，这些年没给过他多少好脸色。
但是即便摆脸色，都是在家里。
在外人面前，彼此都有着最起码的尊重。
然而这次，周有珍莫名其妙地闹这一通，让曲昌荣很不舒服。
绝大多数男人都有的毛病，他也有，好面子为甚。
当初别人介绍他和张蓉相亲，他一眼就相中了张蓉。
没有嫁妆没关系，家里条件差没关系，父母反对没关系。
张蓉年轻漂亮，嫁给他就自带了脸面。
曲昌荣以前结过一次婚，前妻有钱，看不起他这个人，认为他一事无成。
在前妻面前，他就像个孙子。
张蓉嫁给他，让他在前妻和一众亲戚面前出了一口恶气。
你觉得我是个一无所有的老光棍？
照旧有年轻漂亮的女人前仆后继。
他虚荣、自大，唯独在意脸面。
平时去张华家，他们不待见他没关系。
反正你们再不待见，又能怎样？还不是要好吃好喝地供着。
他回去之后，也不会傻乎乎地待在家里看他们的脸色，就当做散心一般出去逛逛，呼吸一下郊区的新鲜空气。
主打一个你们不待见，难受的是你们。
我怀抱美貌年轻妻子，我自风流潇洒。
然而这次不一样。
丢脸都快丢到首都了。
周有珍也太不懂为人处世了。
而且，曲昌荣觉得自己是被连累了。
他什么都没做，周有珍凭什么迁怒于他？
他唯一做错的，可能就是低估了北方人的酒量。
但是，那能怪他吗？
北方跟南方喝酒习俗差别很大。
在南方，要是别人给你敬酒，必须一口闷。
他哪知道在北方，你要是不想喝，抿一下杯口都可以。
所以刚开始别人敬酒的时候，他搞不清楚状况，直接一饮而尽了好几杯。
那可是高度数的老白干啊！
这么做的后果自然就成了醉鬼。
还特别不小心地摔了一跟头，满脸都是擦伤。
他自己也觉得特别没面子，所以后面两天低调多了。
就这么一个错误，犯得着周有珍时不时一个白眼，早上还阴阳怪气说话？
曲昌荣很快就想通了，他不过是个陪葬品。
周有珍真正不待见的是穆萱。
婆媳关系是自古以来的难题。
从张磊把穆萱带来这个家里认识他们开始，周有珍就老是阴阳怪气找麻烦。
其实曲昌荣觉得穆萱已经很好了，配张磊绰绰有余。
他私底下好几次让张蓉劝劝她妈，不要老是去找别人麻烦。
但是，丝毫没有用。
周有珍给张蓉数落穆萱的那些毛病，换做任何人来看，都知道她在找茬。
她固执地坚持老一辈的观念，她好不容易千年媳妇熬成了婆，凭什么不能磋磨一下新媳妇？
她低估了穆萱的脾性。
你要找麻烦是吧？
那我不回去了。
你要当面找麻烦是吧？
那我管你什么亲戚不亲戚，惹我了我就反驳。
周有珍从来没有在穆萱那里讨到好果子吃，偏偏人菜瘾又大，非要招惹别人。
她以为自己能用伺候月子和照顾孙子来拿捏穆萱，谁料别人根本不吃这一套。
当初能够承受下来的苦，到最后都成了勋章。
穆萱压根无所谓婆家。
但是曲昌荣有所谓。
张蓉那个傻姑娘，在他提点之前，也不曾考虑到这一层。
周有珍要是一直跟穆萱对着干，穆萱以后很可能不会养老。
那养老的责任，不得落在张蓉和他身上？
周有珍早年间中过风，身体本就不好，而且一直没有上班，社保医保都没有。
老两口就指着张华那点儿退休工资生活。
要是周有珍有个三病两痛的不舒服，穆萱连过年都不去她家过了，肯定不会去照顾。
那照顾的事，必然落在张磊、张蓉和他身上。
曲昌荣自然十二万分的不乐意。
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他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自然会比张蓉她们考虑得更长远。
曲昌荣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他们怎么做，我们还是要尽到晚辈的自觉。”
穆萱说：“又不是我的父母，谁的父母谁负责。”
曲昌荣好言好语地劝慰：“不能这么想，毕竟是张磊的父母，是你的公公婆婆。不看僧面看佛面，要顾及到张磊和幽幽。”
穆萱说：“我又没阻止他去尽孝，就连幽幽，我都从来不曾在她面前数落过她爷爷奶奶不好，但是我能做的，也仅限于此。”
曲昌荣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他们真有个什么事，要是你不管的话，到时候肯定会被亲戚朋友说闲话，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穆萱不解地望向曲昌荣：“我从来没享受过他们的好，谁都不能来道德绑架我。他们家的亲戚我一年到头见得了几次面？我根本就不在乎，就是说破了天，我能掉块儿肉？”
曲昌荣无语了。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跟穆萱聊这么多。
原本想用传统的公序良俗，传统的道德观念来钳制穆萱。
却没想到穆萱比他想象的更加清醒，更加冷漠。
看来也是被周有珍和张华气到绝望了，完全不在意他们了。
只怕以后周有珍就是瘫倒在床，穆萱都不会去伺候了。
都说婆媳关系是前十年看婆，后十年看媳。
周有珍自己没有做好榜样，就怪不得后辈有样学样。
只是，穆萱要是不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以后这烫手山芋指不定落在谁的手上。
曲昌荣犯了难。
后半段行程他不想说话了，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看来以后，他得对自己的儿媳妇更加客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