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堂的废墟,比想象中还要惨烈。
巨大的横梁与断裂的石柱交错堆叠,形成了一个个危险的、随时可能再次坍塌的空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刺鼻的尘土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有人吗?!里面还有人吗?!”何青云不顾李重阳的阻拦,第一个冲上了那片还在微微颤动的废墟,她对着那些黑洞洞的缝隙,声嘶力竭地喊道。
“咳……咳咳……夫……夫人……救……救我……”
一阵微弱的、夹杂着痛苦呻吟的呼救声,从一堆倒塌的书架下,传了出来。
是负责管理图书馆的、年过六旬的白先生!
“白先生!您坚持住!我们马上就来救您!”
何青云循声望去,只见白先生的下半身,被一排沉重的、用铁木打造的书架死死地压住,动弹不得,他的额头被掉落的瓦片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糊住了他的半边脸,看上去触目惊心。
“快!来人!把书架抬起来!”
刀疤脸和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立刻冲了上去,他们试图合力将那沉重的书架抬起,可那书架却如同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不行!夫人!这书架太重了!而且卡住了,根本抬不起来!”
眼看着白先生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何青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重阳忽然从一旁冲了过来,他从废墟中,捡起了一根足有手臂粗的、断裂的横梁。
“都让开!”他发出一声低喝,将那根横梁的一端,死死地楔入了书架的底部,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内力,将自己的肩膀,抵在了横梁的另一端,猛地,向上撬动!
“起——!”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青筋暴起,浑身的肌肉都贲张了起来。
只听“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那重达千斤的铁木书架,竟真的被他,硬生生地,撬起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快!快把人拉出来!”
两个汉子立刻钻了进去,手忙脚乱地将早已昏迷过去的白先生,从那致命的缝隙中,拖了出来。
就在白先生被拖出的那一瞬间,李重阳也终于力竭,他闷哼一声,手中的横梁脱手而出,那巨大的书架,再次轰然落下,激起漫天的烟尘。
“重阳!”何青云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他。
只见他那身玄色的劲装,早已被汗水浸透,那抵着横梁的右肩,更是被磨得血肉模糊,一片殷红。
“我没事。”李重阳摇了摇头,他看着那个被成功救出的老人,脸上露出了一个苍白却欣慰的笑容。
救援,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废墟之下,一个个被掩埋的身影,被陆续地发掘了出来。
有的人,幸运地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有的人,却已是断手断脚,血肉模糊;更有的人,被发现时,早已没了呼吸。
每一次的发现,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欢呼与哭泣,希望与绝望,在这片废墟之上,交织上演。
凌煕早已在草场上,建立起了一个堪称奇迹的“战地医院”。
她将所有学过医理的女学生都组织了起来,将伤员按照伤势的轻重,分成了红、黄、绿三个区域。
她用从船上缴获的西洋烈酒,为伤口消毒;用烧红的烙铁,为断裂的血管止血;她甚至还用那套从西洋医书中看到的、曾让她心惊不已的解剖刀具,成功地为一个被断木刺穿了腹部的工人,进行了大周历史上第一例“清创缝合”的外科手术。
她的冷静,她的专业,她的果决,像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所有慌乱的人心,也从死神的手中,抢回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夜幕降临,一堆堆篝火在草场上升起,映红了那一张张疲惫却又坚毅的脸。
经过一整个下午的搜救,大部分被困的人员都已被救出,但仍有十几人,下落不明。
而更大的危机,也随之而来。
“夫人!”陈祖义从码头的方向,神色匆匆地跑了过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凝重,“不好了!码头……码头也塌了!我们停在港湾里的十几艘船,全都被倒塌的巨石砸中了,如今……如今只剩下了‘汉寿号’和另外两艘巡洋舰,还能勉强出海!”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船,是他们在这座孤岛上,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纽带,是他们所有物资的来源,更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如今,船队尽毁,码头被封,他们,竟是被彻底地,困死在了这座岛上!
“不仅如此,”林观海也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他的脸上,是更深的绝望,“夫人,我们……我们储藏粮食和种子的仓库,也……也塌了!大部分的粮食,都被压在了下面,就算能挖出来,怕是也……”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没有了船,没有了粮食,没有了种子。
等待着他们这数千人的,将是饥饿,是疾病,是比那场天崩地裂的地震,更缓慢,也更痛苦的,死亡。
一股无形的、名为“绝望”的阴云,开始在人群中,悄然蔓含。
就连那些最坚强的汉子,此刻看着那片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大海,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了迷茫与恐惧。
就在这人心即将崩溃的时刻,何青云却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走到那堆最旺的篝火旁,火光映着她那张沾满了尘土、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她没有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她只是拿起伙夫递过来的一块烤得半生不熟的、带着血丝的野猪肉,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
然后,她又拿起一碗浑浊的、还带着泥沙的雨水,一饮而尽。
她用最直接、也最原始的方式,告诉着所有人。
只要人还活着,只要还能吃下东西,就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她看着底下那一张张抬起头的、麻木的脸,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
“你们怕没有吃的,怕会饿死。可你们忘了,这片土地,曾养活了我们。那山里的野果,河里的鱼虾,地里的根茎,哪一样,不能果腹?”
“你们怕没有住的,怕会冻死。可你们忘了,我们脚下的这片山林,有取之不尽的木材。我们有手,有脚,有烧制出的砖石,我们能建起第一座城,就能建起第二座!”
“你们怕没有了船,会被永远困死在这里。可你们忘了,我们还有墨翟大师,我们还有这世上最优秀的船匠!我们能造出第一艘宝船,就能造出第二艘,第三艘!”
她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天灾,是压不垮我们汉寿人的!”
“它能毁掉我们的城,却毁不掉我们的家园!”
“它能夺走我们的粮食,却夺不走我们这双,能创造一切的手!”
“从明日起,”她振臂一呼,那娇小的身躯里,爆发出了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我们,重建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