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勇肩膀上的伤口早就让雨水泡得发白,血水顺着泥水往下淌,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死死咬着牙,一锤一锤地砸。
这一刻,所有人心里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挖!
……
雨下了整整一夜。
天边泛起鱼肚白,雨,终于停了。
整个山谷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冲刷出的沟壑。
而那条水渠,还剩下最后两百米。
江炎站在渠边,雨水冲刷过的身体早就没了温度,浑身上下糊满了泥浆,他死死盯着眼前那最后两百米顽固的石地,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完了吗?
不。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身后那群同样筋疲力尽,一个个跟泥人似的汉子,沙哑的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八妹,酒!”
八妹提着个篮子,愣了一下,迟疑着开口:“哥,那酒……不是……”
“拿来!”
江炎的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心头。
很快,一坛没开封的土烧被送了过来。
江炎一把夺过,看也不看,直接在石头上“砰”地一声磕开泥封,一股辛辣刺鼻的酒气瞬间炸开。
他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烧得他整个人一哆嗦,呛得满脸通红。
“咳……咳!”
他抹了把嘴,把酒坛子塞到旁边已经看傻了的赵勇怀里。
“喝!”
“炎哥,这……这是庆功酒啊。”赵勇的嘴唇都在哆嗦。
“人都要没了,庆个屁的功!”江炎眼睛赤红,“喝了它,才有功可庆!今天,要么把渠挖通,要么就都躺在这儿,给这地当肥料!”
赵勇不再犹豫,抱起酒坛,学着江炎的样子猛灌一口,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痛快!”
酒坛在人群中传递。
一个个只剩半条命的汉子,在烈酒的刺激下,麻木的身体里重新窜起一股邪火。
“他娘的,死前还能喝顿酒,值了!”
“干!今天不把它弄通,老子下辈子投胎当块石头!”
“所有人,最后一把!”江炎扔掉酒坛,重新抄起一把铁锤,“今天,必须挖通!”
“干!”
汉子们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抡起锤子,撬棍,疯了一样砸向那最后的两百米。
锤子砸进石头的闷响,撬棍摩擦的刺耳尖叫,汉子们不似人声的吆喝,在山谷里交织回荡。
……
日头偏西,傍晚时分。
“咔——”
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
最后一块巨石在几个汉子的合力下,被硬生生撬开,翻进了旁边的土里。
一瞬间,整个工地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那个缺口。
一秒,两秒……
一股细细的水流,试探着从缺口涌出,顺着他们用血汗挖出的沟渠,蜿蜒向前。
水流越来越大,哗啦啦的声音,成了此刻世上最动听的响动。
“通了……”
赵勇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张着嘴,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嗬嗬”了两声,就一屁股坐在泥地里,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通了!通了!”
“他娘的!终于通了!”
压抑了十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有人抱着锄头又哭又笑,有人咧着嘴傻乐,更多的人,是直接瘫倒在地,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水汽和泥土芬芳的空气。
溪水顺着渠道,一路欢歌,最终流进了那片刚种下豆子的田地里,浸润了干涸的土地。
成了。
江炎站在渠边,看着那清澈的溪水,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
八妹和九儿也跑了过来,看着那条蜿蜒的生命之渠,激动得小脸通红。
“哥,咱们成功了!”九儿抱着江炎的胳膊,小脸上满是兴奋和崇拜。
江炎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嗯,成功了。”
可他心里清楚,这才只是开始。
他转过身,看着那群几乎虚脱的汉子,任由他们宣泄了片刻。
随即,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都给老子听好了!”
喧闹的山谷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渠挖通了,但活还没干完!”江炎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从明天开始,所有人,轮流到山口巡逻放哨!我要这五百亩地,连只耗子都钻不进来!”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子寒气,像是腊月的北风,刮得人骨头缝都疼。
“许铁山那条老狗,随时都可能带人杀上来。谁要是敢偷懒,让兄弟们拿命换来的这点家当打了水漂,就别怪我江炎的刀,不认人!”
话音刚落,山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慌乱的呼喊。
“炎哥!炎哥!”
陈家明连滚带爬地从山道上冲下来,手里的木棍都甩飞了出去,一屁股摔在泥地里,也顾不上疼,指着山口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
“山口……山口来了一群人,说……说是来投奔咱们的!”
江炎眉头一拧:“多少人?”
“二三十个,有老有少的,看着不像许铁山的人。”陈家明抹了把脸上的汗,喘匀了气,“领头的是个读书人,穿着长衫,干干净净的。”
读书人?
江炎心里一动,扔下手里的锄头,大步就往山口走。
赵勇也赶紧跟了上去,边走边嘀咕:“又来?哥,咱们这快成难民营了,粮食可不多了。”
“闭嘴。”江炎头也不回。
山口处,二三十个衣衫褴褛的人正不安地站着。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虽然打了好几个补丁,但人站得笔直,不像寻常流民那样畏畏缩缩。
那人看见江炎过来,眼神一亮,上前两步,抱拳拱手:“这位可是黑风寨的江大当家?”
“我是。”江炎站定,视线在那群人身上扫过。
老弱妇孺占了大半,几个年轻男人也是面黄肌瘦,但一个个都把女人和孩子护在身后,不像那些被饿疯了的,只顾自己。
“在下姓方,方子衿,曾是县学教谕。”那读书人再次拱手,“听闻江大当家在此开荒屯田,收留流民,我等走投无路,特来投奔,求大当家给口饭吃。”
江炎没接话,反问:“一个教书先生,怎么也跑来当流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