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霁前脚刚走，叶昭就把那口锃亮的大铁锅搬回灶上，转身拿起抹布，将灶台上的水渍一点一点擦干，瞧着有股子酸气。
厨房是他的，家是他的，这个正在里屋数钱的女人，也是他的。
此后几天，每日的流水都稳稳地突破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夜深人静，孩子们都睡下后，沈秀兰坐在灯下，没有再用手一张张地数钱。
她从叶妍的书包里找出个没用过的作业本，又削尖了一支铅笔。
她在本子第一页郑重地写下四个字：经营账本。
紧接着，一笔笔条目被清晰地罗列出来。
她不光记流水账，更是在每一天的末尾做简短的复盘。
这本简陋的作业本，在她手里，变成了一份详实又精密的商业分析报告。
小龙虾的生意虽好，但季节性太强，且终究是夜宵小吃，格局小了。
炎炎夏日，人们白天同样需要解暑开胃的东西。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清晰起来——凉面。
面条爽滑，黄瓜丝清脆，配上秘制的麻酱和红油辣子，简单、快捷，又最是抚慰酷暑里人们萎靡的味蕾。
主意已定，她便立刻行动起来。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她就骑着家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两个大竹筐，往城西最大的农副产品批发市场赶去。
清晨的市场人声鼎沸，充满了瓜果的清香和泥土的湿气。
沈秀兰推着车，仔细地在各个摊位前逡巡、比价。
她在一个卖调料的摊位前停下，正伸手捻起一粒花椒凑到鼻尖闻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嫂子，这么早就来进货？”
沈秀兰回头，看见顾云霁穿着一身合体的运动服，额上带着一层薄汗，显然是晨练路过。
“顾副队早。”沈秀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准备给摊子添个新品种，过来看看原料。”
“哦？”顾云霁的目光落在她车筐里已经选好的几样蔬菜上，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兴趣，“打算做什么？”
“夏天热，想试试卖凉面。”沈秀兰没有隐瞒。
顾云霁的视线从蔬菜上移开，落到旁边一个露天制作面条的小作坊，那里卫生条件堪忧，苍蝇嗡嗡地飞。
他眉头微蹙，随即又松开，转向沈秀兰，语气认真起来：“凉面是直接入口的食物，卫生是第一位的。嫂子你选的这些蔬菜很新鲜，但面条的来源、酱料的存放，还有操作过程中的清洁，都得格外注意。食品安全出了问题，不光是赔钱，严重的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他说话条理清晰，直指要害。
沈秀兰心里微微一动，她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有些清冷的副队长，心思如此缜密。
她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顾副队提醒的是。所以我才亲自来市场，就是想找最可靠的供货商。面条我打算自己回家煮，不过这酱料……”
她看向那个卖石磨麻酱的摊位，老板正光着膀子，用一块不知多久没洗的抹布擦拭着酱桶的边缘。
顾云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了然于心。他想了想，说：“西城根下有家国营的酱料厂，不对外零售，但安保科的老张是我以前在部队的战友。
他们的生产车间我去过，卫生标准很高。如果你用量大的话，我可以帮你打个招呼，去他们那里直接提货，安全，价格也公道。”
他这番话，无疑是帮了沈秀兰一个大忙。这不仅是一个货源渠道，更是一种无形的背书。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顾队长。”沈秀兰真心实意地道谢。
“举手之劳。规范经营，对你自己，对顾客，甚至对整个市场的秩序，都是好事。”
顾云霁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回头我把老张的联系方式给你。”
两人又聊了几句关于个体户经营许可范围和税务登记的细节，顾云霁的专业和沈秀兰的敏锐，让这场清晨市场里的偶遇，变成了一场小型的商业合规研讨会。
当晚，叶昭下班回家，一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麻酱香味。
厨房里，沈秀兰正将一碗调试好的酱汁递给叶妍，让她品尝。
“怎么样？咸淡可以吗？”
叶妍小口尝了尝，眼睛一亮：“妈，好吃！比国营饭店的还香！”
叶昭走过去，看见灶台上摆着好几种不同的酱汁，旁边还放着那个崭新的账本。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放下公文包，挽起袖子开始洗手，准备帮忙。
饭桌上，沈秀-兰心情不错，主动提起了早上的事：“今天去市场，碰到了顾副队，他还给我介绍了个酱料厂的渠道，省了我不少事。”
她话说得坦然，叶昭夹菜的动作却极轻微地停顿了一下，快得几乎无法察觉。
他抬起头，看到妻子脸上轻松的神情，她正在给团子碗里夹黄瓜丝，神态自然。
他“嗯”了一声，没有多问，低头继续吃饭。
可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顾云霁，那个男人头脑灵活，行事周全，和他这种只会埋头办案的“老古董”截然不同。
他会修水龙头，懂经营，还能轻易地帮上秀兰的忙。
他察觉到妻子和那位副队长之间，正在建立一种基于能力欣赏的联系，这和他与秀兰之间那种柴米油盐、共同守护家庭的根基，似乎不太一样。
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但他什么也没说，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只是比平时更沉默地吃完了饭，然后默默地收拾了碗筷。
院子里，叶邵凯正背着手，学着一种沉稳的姿态在踱步，时不时停下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弟弟团子。
团子把这几天攒下来的小龙虾壳，用胶水细心地粘在一个旧罐头上，要做一个独一无二的笔筒。
叶昭洗完碗，看到叶邵凯故作老成的样子，眉头微蹙，但终究没说什么。
他走到沈秀兰身边，看到她还在灯下完善凉面的制作流程。
他没有打扰她，只是走回房间，从自己的衣柜深处，拿出一个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工具盒，检查了一遍里面的扳手和螺丝刀。
然后，他走出去，将院子里那扇有些松动的院门，重新加固了一遍。
螺丝被他一圈一圈，用力地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