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才成了大桥村住上砖房的家庭。
可是砖房盖好之后，路富全和李晓春却开始嫌弃她身上有味。
嫌弃她整天与鸡接触，弄得全身腥臊，干脆就不准她住进来。
她连看一眼自己用命挣来的房子都不行。
从此她就被赶回了原来的小土屋里居住。
直到死的那一刻，都没有机会踏进那扇砖房的大门。
路富全原本脸上挂着的那点笑容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茫然的神情。
“妈！我又没惹你，你怎么一上来就骂人！我都快散架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沈翠芬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手里的韭菜狠狠地丢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锄草是在帮我？那地是你的吗？将来收的粮食就是你一个人吃？”
路富全被吓了一大跳，看着沈翠芬满脸怒气。
生怕她一时气急动手，连忙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半步。
“今天我不也是照例干这活儿嘛？我不是帮你干，还能帮谁干的！”
路富全一边退，一边辩解。
沈翠芬听得真是一阵哭笑不得。
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真是拿这个儿子没辙。
“好好好！你说得太对了！既然这么明白，那你以后别说地里的草了，饭你也别做了！”
人就是这样，只要你肯吃苦。
那源源不断的苦差事就会像潮水一样接连不断地朝你涌来。
以前，她心疼孩子，很多事情她自己默默扛下来。
从不肯让他们多干半点，就是怕他们受苦。
可时间久了，这些不懂感恩的家伙居然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去他娘的！
这些话她只能自己心里骂骂。
可她也知道，骂也白骂。
路富全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错话了，顿时有些慌了神。
“好好好，是我一个人干行了吧！那爷爷床单总得有人洗，你也不能不管吧！”
“你给我等会儿，村子里哪一户人家是男人洗衣服的？谁家的男丁会干这等细致的活儿？”
沈翠芬对这个傻乎乎的儿子真是心软不下来。
气是真气，可打不得、骂不得，说几句还得自己憋屈着。
“你怎么能厚着脸皮让你老娘来洗床单？你说！你爸在的时候不在了，你奶奶也早几年走了，是吧？现在只有我一个妈，是不是我就应该包揽这些？我就该做这些？”
“老娘今天把话放在这儿了，谁家的爹妈谁来孝顺！谁也不准把这份孝心甩锅给老娘，全都当缩头乌龟！”
沈翠芬嗓门本来就高。
这会儿情绪激动，更是喊得满院子都听得见。
屋里的路卫东听得一清二楚。
想出去说两句劝解的话，结果他刚动了动身子，忽然记起自己身上还有伤。
再一想肯定又是一番争吵，甚至动手，肯定吃亏。
他憋着火、咽下气，狠狠地抽了一口手中那杆旧得发黑的旱烟，没想到一下抽猛了，被呛得连连咳嗽。
整个人咳得脸红脖子粗，气都顺不过来。
路富全其实早就和路卫东狠狠大吵过一架了。
要不是当时沈翠芬死死拉住，今天那床单还真得他自己洗。
“那……那不还有大姐嘛，让她去洗不就得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路富全眼珠一转。
“可以个屁！今天老娘我把话就搁这儿了，以后谁的衣服谁洗，谁的饭谁自己做！谁也别来打扰我，你们这群不孝顺的小子！老娘是再不伺候你们了！”
路富全本来还想顶几句嘴。
可一想到昨晚路卫东气得直骂沈翠芬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立马蔫了。
他站在原地，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昨晚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父亲拍着桌子咆哮。
他说沈翠芬把家里的六百六十块全都拿走了。
那可是他攒了好久准备娶木香的钱，现在全没了着落。
他算过，加上借点。
刚好够下聘礼，再置办点简单家具。
木香她爹虽然没明说，可话里话外都在等这个数。
现在钱没了，婚事也就悬了。
现在沈翠芬是彻底不讲理了。
要是再惹她发火，真一分不给，他上哪儿哭去？
他盯着沈翠芬的背影，见她正低头掐菜。
他知道她脾气上来六亲不认。
昨天连路卫东都被她骂得说不出话。
要是自己再顶一句，说不定连饭都别想吃上一口。
他咽了口唾沫，脚底发软。
“我才懒得管你们那点破事！我就是来传个话的！既然你嫌我择菜碍眼，那我走不就得了！”
他咬了咬牙，索性一跺脚，不再看任何人。
“走呗！赶紧走！”
路富全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抬脚“咚咚咚”地冲出厨房。
院门被他拉开又狠狠甩上，木门撞在门框上发出“哐”的一声。
“去你奶奶的，白眼狼！”
沈翠芬朝地上啐了一口，手里的菜接着一根根掐着。
“妈，你别生气了，待会我吃完饭自己去洗就行。”
她把刀放慢了些，语气放得轻。
她知道妈这两天火气大，主要是为那笔钱的事。
路卫东昨晚骂得狠，妈也没辩解，只坐在床头抽烟，一口接一口。
她看得出妈心里憋着气。
可又不想在家里吵起来。
在她看来，今天这活到最后还不是她们娘仨兜着。
与其让妈为了这点事气得心慌。
不如自己默默干了。
厨房里油渍积得厚，擦起来费劲。
但她宁愿自己受累，也不想再听妈和爸吵架。
“我说不洗就不洗，你吃完饭，把猪喂了去。”
沈翠芬终于开口。
她把掐好的菜倒进锅里，锅铲翻了几下，水汽腾起，盖住了她半边脸。
她没看，也没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
“听见没有？猪食该拌了。”
怕惹妈更烦，只好低头应了一声。
她把切好的菜倒进另一个盆里，手指被菜刀磨得有些发红。
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案板和刀具。
心里却盘算着，等喂完猪还得抽空去河边洗衣裳。
不然明天就没干净衣服换。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影子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