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皎也没装傻,坦然道:“我知道。”
谢珩修长指尖摩挲着杯沿,那双漂亮的凤眸中流光暗涌,语气平静地说道:“令尊与我爹提了他有意将婚期提前,想赶在五日后完婚。”
“我爹觉得未免太仓促了点,但令尊说,小国舅这个人色胆包天,你我早一日成亲,便能断了他的念想,免得再生出事端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明皎,见她脸上并无半分恼色,心中稍稍释然:她是知情的,此事并非景川侯一厢情愿的主张。
明皎一手托腮,指尖在颊边轻轻点着,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问道:“那国公爷的意思是?”
谢珩道:“我爹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他说,即便你我成亲,小国舅也未必会罢休,说不定反而会愈发起劲。”
一阵微风穿亭而过,带来池中清浅的荷香,也拂动了他鬓角的几缕碎发。
他垂眸看着杯中微漾的茶汤,呷了口温茶。
再抬眼时,神情中添了几分郑重,缓声道:“谢家与王家之间的旧怨,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我姑母谢望舒本是今上原配,昔年太宗皇帝钦点的二皇子妃。她与皇上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成婚三载虽未有子嗣,皇上也未曾纳妾。”
“后来先帝驾崩,太后与先辅国公王仁甫力主立今上为新帝,唯一的条件,便是要他贬妻为妾,另娶王氏女为后。”
“当年,姑母自愿和离,只求全身而退。可皇上不肯放她走,硬是将她幽禁在长门宫之中。”
他话音微顿,池边柳梢恰有雀鸟惊飞,“簌簌”的振翅声回荡在耳边。
“这一锁,就是一生。”
“熙和元年,新帝登基,王氏女正位中宫,而我姑母孤零零地逝于长门宫内。她薨逝不久,皇上力排众议,执意追封她为孝惠皇后。”
谢珩的声音清冷如涧中清泉,语调平稳无波,目光轻轻掠过亭外被风吹皱的池水。
凤眸中似蓄着沉沉暗影,深不见底。
明皎一语道破谢家的尴尬处境:“皇上本就乐见谢、王两家势同水火。”
谢珩似笑非笑地勾唇,语气里带着几分凉薄:“这便是帝王制衡之道。”
“皇上最忌惮王家,一心想从太后与辅国公手中收回实权。可王家是开国功臣,朝中门生故吏遍布,半数文臣皆依附其下。”
“皇上花了十几年才好不容易亲政,如今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便寄望于以谢家制衡王家,坐收渔翁之利。”
“谢家也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
谢珩没有再往下说。
但两人都清楚地明白,有朝一日王家倒下,谢家的结局很有可能是狡兔死,走狗烹,皇帝也会对谢家下手。
毕竟谢家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皇帝,他为了这个皇位,不惜贬妻为妾,有违儒家纲常。那是皇帝难以洗刷的污点。
明皎突然想起昨日父亲告诉她的事,道:“昨日听我爹说,太后娘娘突发中风,病情不容乐观……就怕赶上国丧。”
“太后应暂时无性命之忧……”说起王太后,谢珩眸光微冷,本想宽慰明皎一番。
话说了一半,又戛然而止,摩挲着杯沿的修长手指也顿住了。
这一瞬,他忽然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是景川侯以国丧为由,将长女与外甥女的婚期一并提前——不管景川侯或者诚王府那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明皎的回应已毋庸置疑。
她愿意嫁给他。
即便,他们的婚期会很仓促。
谢珩眸中的亮光似乎晃了晃,让明皎有那么一瞬竟觉得有些晃眼。
青年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中仿佛上了釉的白瓷,莹莹生辉,昳丽的五官俊美得令人叹息。
突然,他倾身,逼近她的面庞。
他的影子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他压低音量,以唯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我本不想这么仓促的,我想,你应该会希望由令堂亲自送你出嫁的。”
“我想给你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他的声音轻轻淡淡,却透着渊渟岳峙般的坚定。
“……”明皎的眼睫剧烈一颤,心底某处柔软被骤然击中。
前日谢珩虽亲口说过,会站在她这边,可她终究存了几分疑虑。
直到此刻,那点疑虑烟消云散。
她相信他。
谢珩与萧云庭,与她的父亲都不一样。
谢珩不在意她的生母楚南星是不是“云湄”,也不在意有朝一日真相会不会曝光,以及由此带来的纷纷扰扰……
他不在意,她也是一样。
“我不在意。”她郑重地说道,唇边泛起浅浅的笑意,笑容明媚。
原来,有一个人愿意坚定地与她站在一起,是这般安心又温暖的感觉。
明皎静静地注视着他,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十分专注。
那双流光四溢的桃花眼亮得惊人,瞳仁中清晰地映着他的面庞——自始至终,只有他。
不像过去,她的目光总下意识追逐着另一道身影,她与他总是错身而过……
谢珩蓦地心头一荡,像是有片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带来一股微麻的震颤。
这种感觉太过愉悦,太过甜美。
仿佛只要眼前这人的眼中映着他的模样,只要她的目光停驻在他身上,他空荡荡的心就会被填满。
他,就会快乐。
“皎皎。”谢珩抬手为她理了下被风吹散的额发,想告诉她,那道赐婚圣旨是怎么来的。
他微微启唇,又有些犹豫,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假山后传来。
夹着某个小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大哥,谢七哥与堂姐约了在妙香亭见面。”
被小孩称为“大哥”的人只可能是一人。
背对着假山的明皎身形一僵,脑子里不由回忆起上一次与大哥见面时的不快,一时忘了她与谢珩的姿态过于亲昵。
又是一阵雀鸟惊飞的“簌簌”声,凌乱的脚步声渐近。
明皎慢慢地转过身,便见假山后走出一大一小。
小团子抱着一只黑猫一路小跑过来,脸颊红扑扑的,看到亭子里状似相拥的二人,目瞪口呆地直跺脚。
“谢七哥,你……你怎么‘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