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才开口,声音带着分析时的冷静:“王波这么痛快,看来圣心会对底层劳动力的需求很大,或者说,他们对自己那套控制人的手段很有信心。”
陆铮站在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观察着外面,闻言头也没回,沉声道:“嗯。他们需要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来维持运转,尤其是像你这种,有‘价值’且看似‘易于控制’的。进去了,才是真正的开始,每一步都要更加小心。”
“我知道。”苏小暖放下铁皮盒子,走到桌边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陆铮,根据你们目前掌握的情况,你觉得这个圣心会,内部大概会是个什么模式?我们进去后,可能会面临什么?”
陆铮放下窗帘,转过身,走到她对面坐下。
昏黄的灯光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案件事实:
“根据现有线索和类似组织分析,是典型的传销性质。进去后,第一步很可能是‘隔离’和‘洗脑’。他们会切断你们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集中住宿,统一管理。然后会有所谓的‘讲师’给你们上课,灌输他们那套歪理邪说,夸大回报,描绘虚假的美好未来,同时利用你们的‘弱点’——比如我们的‘债务’和‘疾病’——进行精神施压和控制。”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小暖脸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慎,继续说道:“集中住宿,意味着我们很可能无法单独居住。为了节省成本和便于控制,他们通常会安排多人混住。根据我们之前端掉的几个窝点经验,一个宿舍,可能会有二到六人,甚至更多。而且……性别不明。”
“性别不明”四个字,他说的很轻,但其中的含义却像一块冰,瞬间砸在苏小暖的心上,让她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混住,鱼龙混杂,失去了个人空间和隐私,也意味着潜在的危险成倍增加。
尤其是在这种非法组织里,道德和法律底线都极其模糊。
苏小暖的心跳漏了一拍,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抬起头,对上陆铮的目光。
他那双总是深邃冷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她的身影,以及那无法掩饰的、浓浓的关切与担忧。
他在担心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奇异地冲淡了些许那冰冷的寒意。
苏小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份不安和紧张都压下去。
她挺直了原本有些僵硬的脊背,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缓缓地、清晰地说道:“我明白。我会……保护好自己。同时,完成任务。”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看着她迅速调整好的状态,和她眼中那混合着警惕与勇敢的光芒,陆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一种冲动,超越了他一贯的冷静和克制,促使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
“还有我。”
三个字,低沉,有力,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苏小暖猛地一怔,抬头看向他。
陆铮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直直地回望着她,那里面有关切,有坚定,还有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执拗的保护欲。
“我会保护你。”他又清晰地补充了一句,仿佛是为了确认,也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
苏小暖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失控,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手心因为紧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沁出了薄汗。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缠绕,紧绷而微妙。
过了好几秒,苏小暖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飞快地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细若蚊蚋,却异常清晰的音节:
“……好。”
这一个“好”字,仿佛用尽了她此刻所有的力气。
陆铮看着她微微泛红的侧脸和那轻轻颤动的睫毛,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软化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
悬着的心,似乎也因为这个简单的回应,而落定了几分。
夜色,悄然笼罩了破旧的筒子楼。
明天,将是未知与危险并存的开始。
但在这小小的陋室里,某种悄然滋生的信任与羁绊,仿佛成了穿透黑暗的微光,给予他们前行与面对的勇气。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筒子楼还沉浸在睡梦般的寂静里。
苏小暖和陆铮已经收拾停当,站在楼下那辆略显破旧的三轮车旁,脚边放着两个看起来瘪瘪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蛇皮袋——里面是他们所有的“家当”,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寒酸得恰到好处。
苏小暖穿着那身最旧的格子衬衫和褪色牛仔裤,娃娃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憔悴和一种即将踏入未知领域的紧张。
陆铮依旧是他那副“病弱”的模样,微微佝偻着背,脸色苍白,偶尔低声咳嗽几下,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护着似乎不太舒服的胃部。
不多时,一辆银灰色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七座面包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他们面前。
车窗贴着深色的防日光膜,从外面看去,里面漆黑一片,无法窥探。
苏小暖和陆铮心头都悄无声息警惕了几分。
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王波那张带着精明笑意的脸探了出来:“小苏,小陆,等急了吧?快,上车!”
“王大哥!”苏小暖脸上立刻堆起感激又拘谨的笑容,和陆铮一起,手忙脚乱地将那两个轻飘飘的蛇皮袋塞进后备箱。
然后,她像是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车门边,看着车内干净的环境,脸上露出一种乡下人进城般的怯懦和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