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场刺杀事件后,皇帝突然下旨:“半月后移驾西山营盘,观兵演武,以安民心”。
随驾人员包括一千金吾卫,和十数名文臣武将。
婉儿作为“御前伴读”,也在随驾名单中。
半月后,在婉儿出发的前夜,落英缤又来到白玉堂。
这些日子,为方便行事,他早已从白玉堂中搬出去住了。
见到婉儿,他眉头紧锁道:“这个时候去西山大营,你们岂不是羊入虎口?要知道,那可是李涣成的地盘。”
“皇帝要去,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了,皇帝敢去应该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吧!”婉儿正在收拾药箱,手里的动作不停。
“呵呵,万全准备?”落英缤面带冷笑,“他的万全准备无非就是多带了一千禁军而已,可西山大营里的兵力不下三万。”
婉儿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向他:“这不是你该考虑的,说正事!”
落英缤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好像我没说正事似的,还不是担心你,怕你……”
婉儿轻敲几下桌子,打断他道:“打住打住,快说正事!”
落英缤嘿嘿一笑,方道:“赵大哥那边有最新消息了,灰熊最近又输了一大笔银子,债主逼债逼得紧,我们的人扮作大悦豪商,表示可以替他还债,还可带他做几笔大生意。”
“他上钩了吗?”婉儿急问。
“没了赌本的赌徒就像饿急了的鱼,什么钩都咬。”落英缤笑道。
“噢……还有那个……尤里呢?”
“尤里那边出了点岔子。”
婉儿心头一紧,看向落英缤:“出什么岔子了?”
落英缤的情绪顿时显得有些低落:“那个木材商人的女儿,也就是尤里的情妇,突然被尤里送回罗刹国她老家了。我们的人半路上又遇到了马匪,人就跟丢了。”
婉儿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深知尤里这条线的重要性,更知道那个罗刹女人的价值所在。
如果找不到那罗刹女人,想搭上尤里这条线就十分困难了。
落英缤接着道:“还有,最近一个月,有一伙神秘商人在西山和北疆边境之间频繁运送货物,那些货物用箱子封的严严实实,不知道是什么。”
婉儿心头一凛,立刻联想到李涣成与罗刹的交易——用精铁和战马换取罗刹国大军压境。
她默然道:“看来皇帝移驾西山,恐怕没有观看演武这么简单,想必他也闻到什么味了吧,毕竟他手里还有铜雀。”
落英缤目光一凝:“你是说皇帝老儿……也知道了?”
“知道与否我不清楚,但他亲临西山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婉儿默然看向窗外,“李涣成把爪子伸得太长了,皇帝此去恐怕是……”
她顿了顿,吐出两个字:“警告。”
次日清晨,圣驾出城。
西山营盘距京城八十里,依山傍水,是拱卫京师的要冲。
李涣成的主要势力虽在北疆,但西山大营一直是他经营最深的所在。
圣驾到时,大营早已布置妥当。
皇帝的行宫设在大营中央,周围有一千金吾卫环绕,外围则是西山驻军的营帐。
李涣成亲自率麾下将领出迎。
只见他甲胄俱全,礼仪周到。
在见到婉儿时,他甚至还问候了她,其言辞之恳切,仿佛想说明围猎场的刺杀与他毫无干系。
皇帝的笑容温和,与他并辔入营,谈笑风生。
一切都显得很平和,也很正常。
婉儿被安置在行营外围一处小帐,位置偏僻,但视野尚可,能望见中军大帐和部分西山驻军的营区。
白天,皇帝观看了西山驻军的演武。
只见骑兵们向前冲锋,战马的嘶鸣声与士兵的呐喊声响彻山谷,骑兵后方是数千步兵整齐列阵,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显得声势浩大。
李涣成神采飞扬地站在皇帝身旁,不时地给他汇报着什么。
只见皇帝频频点头,一脸满意的表情。
夜幕降临,营地燃起篝火。
皇帝赐宴众将,婉儿未去参与。
她在自己帐中用了些简单的饭食,便熄灯休息。
然而她却无法入眠,只因帐外的喧闹声实在太大。
她只好在黑暗中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叩击声——三长两短。
婉儿倏地坐起。
只因这“三长两短”的叩击是去年她和听风吟约定的联络暗号。
这暗号他们已许久没用了,今晚听到,她感到格外耳熟。
不过她还是有点不放心,悄声问道:“谁?”
“是我。”
婉儿听出,果然是听风吟的声音。
婉儿将帐门掀开一条缝隙。听风吟闪身进入帐中。
“你怎么来了?”黑暗中传来婉儿的低问。
听风吟低声答:“近来关于罗刹人将在乌兰山一带增兵挑衅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婉儿道。
“皇上想问问你,你……知道这些传言的出处吗?”听风吟终于说出了来意。
婉儿心下了然。
皇帝前次让贤妃试探着问她,这次又让听风吟来问,看来他不但已听到传言,而且也信了传言。
或许他也认定她知晓消息来源,这也是他让听风吟那么问她的原因。
婉儿认为这一点也不奇怪。
南方游历回京后,皇帝曾收到过她从漕帮得来的李涣成罪证,或许从那时起,他已认定她与江湖帮派的关系不一般。
皇帝两次向她打听,无非是让她动用江湖帮派的能量。
然而婉儿始终不敢松口。
她知道,皇帝的疑心很重,当他得知消息的出处后,肯定还想弄清这消息是确有其事的预警,还是有人别有用心的搅局。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会轻饶传言的始作俑者。
为了不暴露漕帮,婉儿只好平静道:“我也不过是从市井间听说而已,然而……”
略作停顿,她继续道:
“然而无风不起浪,传言在市井商旅之间,而商旅又是各类消息最灵通的一类人,因此,皇上应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依据传言进行防范或许比追查传言的源头更要紧。”
帐内一片寂静。
黑暗中,听风吟的呼吸声几不可闻,但婉儿能感受到他那目光的重量。
他不说话,或许是在判断在权衡她话中的深意。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皇上不管消息源头,他只想得到实证。”
他向前半步靠近婉儿,几乎是耳语道:“纵然朝廷有众多耳目,但他们也不是万能的,在某些方面,他们甚至不如一些江湖中人。”
婉儿终于听明白了。
听风吟这话几乎是在告诉她,皇帝需要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来查证。
不过,婉儿还想就此将漕帮推到前台来。
她深知千年古代史,就是一部卸磨杀驴的血泪史,帝王心术,不可不防。
“江湖草莽,鱼龙混杂,他们搞到的情报真伪难辨,皇上也敢信?”婉儿试探道。
听风吟干脆直白道:“皇上已顾不得这些了,他希望江湖帮派能介入此事。”
“我明白了。”婉儿最终低声道。
听风吟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他侧耳听了听帐外动静,巡逻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他对婉儿道:“此地十分凶险,你的一举一动皆需谨慎,尤其入夜后,无论帐外有何异响,绝不可出帐窥探。”
“难道会发生什么事吗?”婉儿追问。
听风吟没有回答她,只嘱咐道:“我是说万一,假如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落英缤或有脱身之法,他已混入大营了。”
说完,不待婉儿反应,他已如一道影子般滑出帐外,瞬息间融入茫茫夜色。
婉儿僵立在原地,帐帘轻轻晃动,带进一丝微凉的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