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拙斋。
温宪特特请了假,前来看望生母。她原想着,额娘定是面上难堪,所以才装病躲懒几日。毕竟贵妃娘娘训斥的是倩贵人秀贵人,又不曾叫额娘跪着听训。
因此温宪也只是如常过来陪伴生母。可没想到,进得内室,却发现额娘面色蜡黄,正憔悴无神地歪在榻上,室内还有一股子药味儿。
温宪愕然,她急忙快步走到床头,“额娘,您怎么病了?!”
德妃露出苦涩的微笑:“傻孩子,额娘还敢欺瞒太后不成?”
温宪公主错愕之余是费解,“可是,贵妃娘娘不也没罚您吗?”只是多少令额娘面上无光罢了。
侍奉在侧的银烛嬷嬷道:“公主有所不知,娘娘这两日本就有些不适,还被那贺圣朝叫到太阳底下,也跟着听了半个时辰训!娘娘心里难受,当即便病倒了。”
温宪公主怔怔失神,她还以为额娘是装的……
德妃挤出个笑容:“我没事,就是自打失了你七妹妹之后,身子太不中用。连倩贵人、秀贵人都没能教导好,她们两个犯错,自然便是我的过失。”
温宪公主道:“额娘不如叫她们迁出去,也省得日后牵累您。”
德妃叹了口气:“倩贵人难道没有搬出去?她们的规矩是我教的,我是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的。唉,只盼着倩贵人日后不要任性妄为了。”
温宪公主咬了咬嘴唇,眼圈隐隐泛红。
银烛嬷嬷察言观色,立刻适时地道:“说到底还是贵妃娘娘对德主子心存偏见,主子明明已经很用心教导了,可倩贵人如今远居丽景轩,主子实在是鞭长莫及啊。公主若能替主子跟贵妃好生解释一二就好了。”
温宪公主擦了擦眼角的泪滴,她点头道:“好,我一会儿就去。”——贵妃娘娘与额娘素有旧怨,虽说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劝和的,但她这个做女儿的,也该尽力一试才是。
德妃见状,有些心急,她忙一把抓住温宪的手:“还是别去了,贵妃罚得也不重。你如今处身不宜,婚事还没个着落,若是再惹贵妃生气,可如何是好啊!”
温宪心道,皇阿玛有意令舜安颜尚主一事早已人尽皆知,公主府也都修建好了,只是一直没有圣旨,因此是她还是六妹尚且只未知之数——也因此,温宪也很努力再争取。直至今日,总算获得贵妃首肯。
“额娘您别担心,贵妃娘娘已经同意了。”温宪公主连忙宽慰道。
“同意了?”德妃瞳仁震颤,“同意什么了?!”
温宪公主红着脸道:“下嫁佟家的事儿,皇阿玛本来就是属意我的。只是您和贵妃娘娘的关系……我也没想到,贵妃娘娘答应得竟那样痛快。”——估摸着是看在皇祖母的份儿上,温宪暗想。多亏皇祖母疼她,要不然这门婚事十有八九要归属六妹了。
一时间,温宪公主心中暗生愧疚,只盼着六妹也能留京择婿,不必受漠南苦寒。
德妃心中咯噔一下,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德妃合了合眼眸,“原以为,贵妃定会从中阻挠破坏,皇上又敬重她……”
温宪公主道:“贵妃娘娘虽然待您严厉了些——”但那也是事出有因,温宪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但她素来恩怨分明,并未迁怒儿臣与四哥。”温宪柔声道,恩怨分明,这四个字看起来简单,做到却极难!
德妃瞬间如鲠在喉,哽得她咽不下、吐不出,一时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但德妃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她咬牙道:“这门婚事,若是能成,自是极好的。”
温宪公主大喜,“额娘也同意了吗?”
德妃露出慈祥怜爱之色,她抚摸着温宪的脸蛋,“傻孩子,佟家虽然也有许多缺陷,但额娘实在不愿你去那苦寒之地啊!”
可佟家——只消想想,德妃都难受,好似是吞下了一口碎刀子,刀刀割得她喉咙腥甜。
“既如此,你可千万不要在此时惹贵妃生气。”德妃露出悲悯的神色,“贵妃本来就厌恶我,你若是为了我去找她请求,只会激怒贵妃。介时若是毁了这门婚事可如何是好?”
温宪心底也是犹豫的,但只犹豫了片刻,“额娘放心,我只是去求贵妃娘娘高抬贵手罢了,我会谨慎婉言,不会惹贵妃生气的。”——何况贵妃也知道她的孝顺,想来不会介怀。
德妃暗暗松了一口气。这门婚事,其实也不差,只是她无法接受,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却嫁给孝懿皇后与佟贵妃的侄子!
佟家的这两个女儿,带给她永远只有羞辱!
她的长子、她拼命生下的孩子,打生下来,便被抱去了景仁宫。宫中规矩如此,她原也认了。但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只认养母、不认生母。她只是训斥了老四几句,便被孝懿勒令不许再来看望……
她只能咬着牙、拼了命地去争宠,好在上天是眷顾她的,她很快就封了嫔,生下胤祚和第一个女儿,儿女双全,承欢膝下。可没想到,她的第一个女儿会那么快离她而去,那孩子……是被老四那个遭瘟的孽障过了病气才没的!
德妃只消想想便恨极了!再后来,连胤祚也离她而去,而老四却毫无悲悯之意,一门心思伺候那个病秧子养母!
失了胤祚,她膝下便只有温宪和小七两个女儿,她只能拼了命又怀了一胎,好在是个儿子,便是她的小十四。
小十四降生的第二年,那个景仁宫那个病秧子终于死了,可临死,竟还当了一天皇后!孝懿皇后!呵!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大儿子给孝懿皇后顶盆披麻戴孝,为孝懿皇后哭得昏天地暗!
那一刻,德妃就明白,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接纳这个儿子了。
不过好在她还有小十四不是么。
哪里想到,没过几年,孝懿的妹妹竟也进宫了!!跟她的姐姐一样,永远压在她头上!
德妃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温宪远去的背影,心中的愤怒久久无法平息。
温宪,别怪额娘坏您婚姻。额娘真的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下嫁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