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祸？”
崔连城缓缓靠近她，眉头高挑，“难道不是你生非在先？”
婢女们也绕到了宋承漪身边，渐渐将她包围，她又回头望了一眼湖面，呼吸转为急促，脑袋有几分发晕。
零碎的记忆霎时涌了上来，拼在了一块。
宋承漪身侧的手指抓紧，指甲扣住手心，强行令自己保持清醒。
她开口道：“崔家是名门，若是被崔老大人知道做出这种辱没家风的事，定不会轻易饶过你。”
崔老大人是内阁大学士，曾为寒门学子革新科举制，又是德高望重的帝师，是天下举子的楷模，崔氏一族也是世家大族之首。
崔连城哼笑一声，悠哉道：“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才是真正的辱没家风，只要不让别人知道便是了。”
说完她挥了下手，那些婢女们也不知是干什么活计出身的，力气大得惊人，三两下就将宋承漪按住了。
宋承漪蹙眉，看向崔连城的左手中指，眸光一变。
“你最近在议亲吧？”
崔连城嘴角的笑凝住。
祖父确实已为她相看好了夫婿，要她嫁与镇国公家的长孙，但此事只是粗粗有个苗头，正在私下接触问询，并未与外人道，眼前的女人如何能知晓？
崔连城道：“你还有空管别的事，不如好好想想，待会在湖里挣扎是个什么滋味吧。”
宋承漪的眸光离开她的手指，语气笃定地道：“你这次议亲，不会成事的。”
崔连城的脸上挂了怒相，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世家联姻甚少关乎情情爱爱，镇国公的长孙霍锦延身手不凡，在军中名望甚高，这是崔老太爷相中他的原因。
但崔连城曾隔着窗遥遥望过一眼，霍锦延的相貌出众气宇轩昂，她一眼便看中了他，她早已芳心暗许。
崔连城道：“你诅咒青鸾姐姐就算了，如今还敢当着我的面叫嚣？”
宋承漪看着按着她手臂的两个婢女，这究竟是谁欺负谁。
她压着心中的情绪，尽量语气柔和地道：“我是在帮你，要你早些回头，不要把不必要的感情，倾注在没有结果的感情中。”
闻言，崔连城笑了起来，她扶了扶头上的簪花，“哦？你说了这么多，好像对我的事很清楚，你且说说，我要与谁家议亲？”
宋承漪盯着她的手指看了半晌，断言道：“他马上就会来了，你想被他看到这般场景？”
“笑话！”
霍锦延驻扎在京郊大营，平素甚少回国公府，如何能到宋家来。
崔连城道：“教教她规矩！”
冰水混合的湖面，被冷风吹起波纹，宋承漪的目光急急地扫过前方，想看有没有人影出现。
崔连城看出了她的意图，嗤道：“你也不要想着呼救，前厅请了戏班唱堂会，压根听不见你的声音。”
“谁说听不见，我就听见了！”
有人从一棵苍绿色的迎客松后蹿了出来。
蒋栗粒脑袋上顶着一棵松塔，指着崔连城就道：“好啊你，崔家一直引以为傲的孙女，盛都第一贵女就是你这种歹毒的人？”
她上下嘴皮一闭，用力地呸了一声，“还什么百年世家，你知不知羞啊，占着人多就欺负人，还是在别人的家里寻衅滋事，连最起码的做客之道都不讲究，一点儿脸面都不要。”
“我看啊，你们和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也没什么分别！”
这一大串话，说起来没个停顿，一看就是气血很充足的样子。
来了个火力强悍的帮手，宋承漪的心情没那么紧张了，多少能再撑一会儿。
只要拖得久，定会有人发现，而且刚才宋菱悦说，兄长很快便会回来。
片刻后。
宋承漪望着被原地按在迎客松边上的蒋栗粒，抿了抿唇。
“又多了一个目击者。”崔连城不在意地道：“来一个就治一个，来一双就治一双，顺带的事儿。”
蒋栗粒梗着脖子，对着单手制住她的婢女，皱眉道：“你们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大的力气，不去我家店里磨豆子可惜了。”
宋承漪的呼吸沉下来，这些婢女不只是力气大，身手十分敏捷，看来是有功夫在身的。
她们两个毫无胜算。
现在只能想着，若是落水，要怎么做才能多撑一会儿。
一想到水，宋承漪的脸色发白。
她的亲生父母葬生于一场大洪水，年幼的她被托举到树杈上，眼睁睁见到阿爹阿娘被浑浊的水流冲走。
周遭的声音逐渐在耳边消失，她额上渗出冷汗。
身体忽而被刺骨的冷意包围，等她有意识的时候，人已经在湖中。
宋承漪手脚僵硬，不仅仅是被冻的，更源于内心对水的恐惧，她的身子不断下沉。
“你会不会凫水啊？！身体放松，别慌别害怕！”
耳边传来一人的大喊，是被一同扔下水的蒋栗粒。
她会的。
幼时她最喜欢水了，喜欢在水中被温柔包裹的感觉。
身体在湖水里浮沉，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眼前也像被蒙上一层腻子。
忽而，出现一张脸。
和郁攸迟的眉目很像，但却没他英俊，这人的五官扭曲着，怒极痛极的模样。
宋承漪神思恍惚，听说人在回光返照之前，会见到最想念的人。
原来，她最想见的人，是他。
上一世，陪她到最后一刻的人，也是他。
她中毒箭吐污血之时，五脏六腑都像碎掉般疼，她求着郁攸迟给她个痛快。
但当时的他，是如何说的来着。
是了。
他嗓音颤抖着哄她。
“阿漪，你撑住，千万别睡。”
“我知道你很疼，把你的疼分给我，我们一起疼。”
“阿漪，你看着我，别睡别闭眼......”
但是，她还是闭上了眼。
蒋栗粒使劲儿往宋承漪的方向游，每呼吸一口都觉得胸腔疼，但也没有她下沉的速度快，眼见着女子单薄的身子被湖水淹没。
时间缓缓流失。
风吹皱深不见底的湖面，也回荡着她消失的涟漪。
忽而，湖水被掀起波浪，女子皎白的面容破开水面，她大口的呼吸，眼眸是满湖碎冰都比不过的闪亮。
与此同时，也有人匆匆赶来。
修长拔群的身影从岸上纵身一跃，动作流畅没有丝毫停顿，直直地朝着她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