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真低头称是，心中直叹气。
从前夫人在时，世子可是夜夜都要回凌云院的，但一连几日都宿在了清晖堂中。
世子身边连一个能婉言相劝的幕僚都没有。
现如今，柴先生还被扣留在镇国公府，张先生又被派去随十三皇女远赴边关。
步行真是最希望世子夫人能早些回来的人。
郁攸迟靠在榻上，体内微末的力气缓慢凝聚了几分，问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味道？步行真一怔，揪起自己黑色劲装的前襟，凑近嗅了嗅，他抬头如实禀道：“世子，属下身上并无特别气味啊。”
“是没有味道。”
郁攸迟的视线落在他黑衣前襟上浅浅的白色指印上，“无色无味，你手上沾着的，是面粉。”
步行真恍然，跟随世子身边日久，他明白这是一种提醒，脊背瞬间绷直，低头告罪。
“是属下失职。”
按照夫人的指示，他本是调派人手去送蒋粒栗归家，但这北厥王离开得早，他也得了空闲，筋骨也有些发痒，想着顺路瞧瞧也无妨，便亲自跟去了一趟。
这面粉，就是在蒋粒栗家的粮食铺子中不小心碰上的。
想到因何沾上面粉，步行真将头垂得更低。
郁攸迟见他躬身，右侧耳朵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这是他在极度紧张，心绪纷乱时才会显露的细微习惯。
“你来我身边多久了？”
步行真听到这话，赶紧跪地道：“属下不该擅离职守，属下有罪，请世子责罚！”
郁攸迟抬手叫他起身，“我不是责怪于你，是我叫你去寻夫人，她吩咐你去做的事，你不做就是违命，这一点，你并无过错。”
步行真这才起来，头却因不解而紧锁，谨慎答道：“回世子，属下在您身边，已有十六年。”
郁攸迟颔首，投向步行真那张惯常木然，此刻因惊疑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脸。
“你与我同岁，可曾想过娶妻生子，寻一处安稳所在，去过寻常百姓的太平日子？”
步行真脸上浮现惊慌的表情，眼中满是错愕。
“世子......”
他自小作为暗卫被培养长大，是文睿帝亲自选拔，将他拨到世子身边。
从那天起，他就只有一个主人，他效忠的人唯是世子。
他从小便知道世子的真实身份，也亲眼见证世子被皇后暗害后脾性巨变。
世子为何要问他娶妻生子的问题？步行真盯着地面，他在暗卫营学得规矩便是至死不会离开主子身边，除非他死。
郁攸迟也知道暗卫的规矩，冷声道：“你如今，早已不是暗卫的身份了，你有选择的权利，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步行真斩钉截铁，“属下誓死追随世子！”
他的眼神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被质疑忠诚的受伤。
郁攸迟望着他，语气缓和了些许，“别这么紧张，此事你再好好想想。”
步行真退出屋中，郁攸迟支撑着坐起，倒了杯茶。
他手臂肌肉的力气还未完全恢复，执壶的手颤了颤，茶水大半未能落入杯中，反而泼溅在他的手掌和衣袖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郁攸迟盯着那片狼狈的湿痕，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轻嗤，还带着一丝戾气。
他索性不再倒水，直接将壶中微凉的残茶倒入杯中，仰头一饮而尽。
凉凉的茶水顺着喉管流入胃里。
随着他抬臂的动作，袖口处一根细小的，从宋承漪身上沾过来的白色绒毛被卷了出来，轻飘飘地粘在他湿了一角的袖子上。
他放下茶碗，伸出两指，将这缕逃不脱的绒毛捏在指尖。
“女子，本就是好字，又何必与什么相凑呢。”
“我有阿漪，就够了。”
*
回程的马车上。
车轮碾过积雪压实的青石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响。
见宋修懿盯着她，宋承漪对着兄长回以一笑。
她脸上浓艳的妆容已草草地卸掉了，身上也换回了入宫时那套得体的华服，只不过，还裹着那件墨色大氅。
宋修懿不用看，只听祖母说她去了何处，心中便已了然她冒险涉险，是为了谁而去。
郁攸迟去了春荣楼，竟连带着承漪也跟着去了那等腌臜之地。
宋修懿严肃道：“承漪，你在这个时候多见他一次，你就危险一分。”
他顿了顿，又道：“你以为大哥不清楚吗？那日郁攸迟肯放你离开，未必全然是顺你的心意，其中怕也存了护你周全之意。”
宋修懿并不狂妄，能在郁攸迟手下抢人，除非他自愿放手，否则绝无可能。
宋承漪靠在车厢，心不在焉的模样。
宋修懿皱眉接着道：“如今五皇子气焰嚣张，趁着陛下龙体欠安无暇顾及，就敢撕破脸皮，公然对他下手，今日他能逃过一劫，往后呢？”
他第一次，对着她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就踏实地待在家里，不要再乱跑。”
宋承漪脑中还残存着郁攸迟骤然失去意识，倒向软榻的模样，眉尖蹙起。
对于这般神色的兄长，她都没空留意，只顺口应和，“我都知道的，不会有事的。”
她与他，都不会有事的。
宋修懿看出她的敷衍，厉声道：“承漪，你也该为你腹中的孩子想想，莫要再折腾了，安心在家静养才是正理。”
看着她的眼圈，宋修懿眉头皱得更深，“你看看你这脸色，眼底都泛青了，你坐过来些，我替你把把脉。”
这青紫应是她眼周颜料没有擦干净，但宋承漪怎么说自己没事，宋修懿都不信。
见她推拒，疑心更重。
马车抵达宋府，最后宋承漪实在瞒不过了，就坦白道：“大哥，其实我没有身孕。”
宋修懿坐在圆桌对面，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眼中闪过惊喜，但眼底仍是满是怀疑。
“当真没有？”
他第一反应是承漪身体有恙，故意搪塞隐瞒于他。
宋承漪主动伸出手腕，置于桌上，“大哥若是不信，一探便知。”
宋修懿没有犹豫，立刻伸出三指搭上她的脉搏。
他凝神静气，反复确认了数次，脉象平稳气血充盈，确无滑脉之兆，身体也无其他明显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