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傍晚时分,滨江花园2104的灯光再度亮起。
余夏把笔记本屏幕掰成 120度,像掀开一口放冷了的锅——锅里是 60行“意向漏斗”表,红绿黄三色交替,像交通灯同时失灵,记录着60封邮件石沉大海后的寂静。
“ 58封已读, 0封回复。”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喉咙。
江静知默默将温水推到他手边,掌心向上:“电话列表给我,第一轮我来。“
“嘴硬心软的女法务,今晚就靠你了。”
团队就两人,江静知被余夏顺手就安了个“法务联络人”的头衔。
她戴上耳机,按下免提,像在刮开彩票——对方要是不接,那开出来的就是“谢谢您”。
第一通:科学视频中国区渠道总监,周岩。
彩铃是一段钢琴,江静知在心里默数:第 9秒终于有人声。
“您好,这里是 bioway璧途,关于上午的邮件——”
“涨价 20 %,”周岩打断她,像在电梯里按关门键,“竞品昨天刚开 30 %溢价,你们学生项目,我赌你们付不起。”冰冷,干脆。
余夏的屏幕立刻弹出一行字:
【竞品抬价,截胡,风险 A+】
他把鼠标当成惊堂木,啪地一声:“先记下来!”
第二通:某生物医药平台供应链合作部,王婧。
电话那头先传来婴儿啼哭,接着是王婧压低的、带着痛楚的声音:“我在产房外,十分钟宫缩一次,你给我个痛快价。”
江静知攥着拳头,深吸一口气:“三年框架协议,零保底,销售额分成 5 %,我们可以把首页横幅广告白送半年。”
“ 4 %,”王婧嘶嘶地倒吸冷气,“我签字笔就在护士台,5分钟之内电子章发你,不然我就挂机。”
余夏迅速在漏斗表上把该平台一行从黄色拉成绿色,备注:
【4 %成交·限时5 min·电子章】
第三通:跨国公司订购平台北方区经理,老魏。
电话接起,是语音信箱:“本人度假,滑雪道坡度 38°,如需洽谈,请投简历。”
余夏把身体往后仰,椅子摩擦地面发出惨叫。
漏斗表再插一行红色:
【关键人度假·延迟≥7天】
夜十点,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春雨。
江静知把第十一次“未接通”按掉,突然笑出声:“我们像不像在深夜电台点歌?——‘下面这首《降价》送给正在度假的魏总。’”
余夏没笑,他把表格筛选到“已读不回”阵营, 27家,像 27块浮冰。
“写邮件,”他顿了顿,“标题就用‘最后 24小时——您愿做股东还是看客?’”
江静知挑眉:“恐吓营销?”
“不,”余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是倒计时炸弹,炸开回复窗。”
凌晨 1:12,邮箱提示音突然连响三声。
第一封:科研空间站版权总监,附件直接带了签字页,分成 0 %,只要流量回链。
第二封:神秘 cto,用 Gmail,署名只有一个字母“K”:
“接口已备好,一周可上线,需占股 2 %,再谈技术细节。”
第三封:周岩,回复时间戳 01:11。
“竞品溢价口头承诺未落地,原价继续,合同明早寄出。”
江静知握着鼠标的手悬在半空,像举着一场雷暴之后的避雷针。
余夏把三封邮件依次拖进漏斗,颜色瞬间从红转绿,像股市熔断后又被疯狂拉升。
凌晨 1:30,漏斗表终于安静下来:
意向率 15 %,签约率 5 %,失败池 35 %,待跟进 45 %。
江静知把额头抵在桌沿,声音闷在臂弯里:“我困了。”
余夏脱下自己的连帽外套,搭到她肩上,指尖无意间碰到她的发梢,像碰到一场细雪:“等电子章盖完,我们就把这张漏斗图裱起来,写上——‘曾经有人,在一个雨夜里,把 27块浮冰凿成了桥。’”
手机轻震——是王婧,发来一张新生儿脚印照片,附言:
“母女平安,谢谢那 4 %的宫缩折扣。”
江静知盯着那小小的脚印,忽然笑出眼泪。
余夏把漏斗表保存,命名为“0423-桥”。
屏幕最底一行,他用加粗黑体写下:“谈判不是零和,是两个人并肩将鸿沟填成坦途。”
江静知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合上电脑,开始慢吞吞地收拾背包。
当她拉上拉链,转身准备道别时,却看见余夏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牙刷、毛巾、甚至还有未拆封的洁面乳,一应俱全。
他的站姿有些僵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牙刷的塑料包装,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灯光下,能看清他耳根透着不太自然的微红。
“那个……”他开口,声音比平时略显急促,又迅速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平时的冷静,
“很晚了,今天……就在这里住吧?”他将洗漱用品往前递了递,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仿佛递出的不是牙刷,而是一个需要极大勇气才能提出的请求。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她的神色,紧接着又语速稍快地补充,像早已排练过好几遍:“客卧的床品都是新换的。客卫镜子后面的储物格里,新的毛巾、浴巾都有,你需要什么自己拿。”
这番话术他早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每一个用词都经过斟酌,力求听起来随意、客观,不带有任何可能让她感到压力的暗示。
他甚至准备好了后续的“台阶”——如果她流露出丝毫的犹豫或抗拒,他会立刻接上:“你现在回去,多打扰家人休息。看你晚归,他们会担心。”或者“就当是项目加班,临时借宿一晚”。他绷紧了神经,等待着她的反应,像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程序运行结果。
江静知抬眼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疲惫最终战胜了那点微妙的顾虑。她确实没有力气再折腾回16号楼了。
“好吧。”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接过了那套洗漱用品,“谢谢。”
就在她接过的那一瞬间,余夏一直悬着的心重重落回原地,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
他强压住心底翻涌的、近乎雀跃的情绪,面上只维持着平静的点头:“嗯,好。那……晚安。”
“晚安。”
余夏准备好的所有“退路”说辞,在这一刻全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他看着她走向那个他悄悄准备了许久、却一直空着的南次卧,心里某个角落轻轻落下,又悄悄开出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