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丝线在断裂边缘绷紧,佐藤光每一步都像是从溺水的深海中挣扎着向上游。
身体的极度透支让她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模糊而迟钝,唯有精神的某个角落,因那道原创预言的诞生而燃烧着一小簇滚烫的火苗,支撑着她没有倒下。
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那座被遗弃在城市角落,早已从地图上抹去的虚渊神社。
这里没有香客,没有鸟居,只有一片死寂的碎石地,和一扇仿佛从山体中直接生长出来的、紧闭的青铜巨门。
佐藤光跪坐在冰冷的碎石上,从破烂的画袋里,颤抖着摸出那片从屋顶画作上撕下的、带着焦痕的笔记本残页。
这是她拒绝宿命的宣言,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握紧的护身符。
她面前的青铜门上,刻满了扭曲怪诞的符文,像是无数痛苦灵魂的呐喊被凝固在了金属之上。
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低频嗡鸣从门缝里渗出,钻入她的耳膜,汇成一句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低语。
“来吧……完成它。”
这不是召唤,更像是一道不容置喙的指令。
佐藤光闭上双眼,将肺里最后一口混着血腥味的空气缓缓吐出。
她摊开右手,掌心那道因使用【锚点复写】而留下的银色裂痕,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凉意,仿佛与门内的气息遥相呼应。
这是她进入此地的唯一钥匙。
她将最后一点残存的体温,全部注入了那道掌心的裂痕。
当银色印记骤然泛起刺眼的微光时,面前那扇重逾千钧的青铜巨门,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它从中心开始,如同被风化的沙雕,无声地剥落、消散,露出背后一个深不见底、盘旋向下的石制阶梯。
阴冷的气流扑面而来,裹挟着浓重的、属于记忆尘埃的味道。
佐藤光知道,门的那一头没有神明,只有一场等待她数百年的审判。
她踉跄着走下阶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脊骨上。
地宫的结构远比想象中宏大,空气里弥漫着干涸血迹与陈旧墨水的混合气息。
地宫中央,是一个圆形石台,而环绕着石台的,是七面顶天立地的巨大石壁。
每一面石壁,都是一幅残缺的壁画,记录着一位“观命者”的末路。
佐藤光的目光从第一幅画开始,心脏一寸寸下沉。
那上面,一个男人正用尖锐的石片生生撕开自己的双眼,任由鲜血流淌在画布上,绘出模糊的灾厄图景。
第二幅画,一个女人将自己的十指浸入滚烫的熔岩,把手指熔炼成扭曲的笔杆,脸上是介于狂喜与剧痛之间的诡异笑容。
每一幅画,都代表着一种极致的献祭,一种为了窥见未来的、扭曲而残忍的交换。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最后一面,也是最完整的一面石壁上。
当看清画面的瞬间,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是一幅她再熟悉不过的全景图——爆炸的涩谷车站,断裂的高架桥,被咒灵藤蔓倒悬在半空的列车……正是她预言中,即将发生的涩谷事变!
而在那片末日景象的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画着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女孩。
她正惊恐地站在一场车祸的残骸旁,手中紧握的画笔脱手飞出,没入一道微不可查的空间裂隙之中。
佐藤光的指尖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抚上那个小女孩的脸,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是她。
三年前,那场让她双亲亡故、自己也差点死去的车祸,那场她以为是自己能力觉醒契机的意外……根本不是意外!
那是这场横跨数百年的宏大仪式的开端。
她的童年,她对死亡的恐惧,她对漫画近乎偏执的执着,她所有为之痛苦与挣扎的一切,全都是一场被精心编排好的、引导她走向这个石台的献祭流程!
她不是被选中的幸运儿,她是从出生起就被预定好的祭品。
一股混杂着愤怒与恶心的冰冷洪流冲垮了她的理智。
她猛地咬破嘴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中炸开,反而让她混乱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在心中一字一顿地默念,像是在刻下永不磨灭的誓言:
“我不是祭品……我是还没签字的作者。”
仿佛是回应她的意志,石台中央那支静置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血色毛笔,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震颤。
笔杆上干涸的暗红色墨迹,竟如活物般再次变得湿润,缓缓渗出鲜红的液体。
紧接着,一行由咒力构成的古老文字,凭空浮现在血笔上方的空气中。
“以最珍视之忆,换见终焉之景。”
契约,终于被摆上了台面。
与此同时,她口袋里那支经过特殊改造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屏幕自动亮起,一条来自高木健一郎的加密频道推送的实时数据流,如同一封催命符,赫然显示在眼前:
【涩谷站b3层中心点咒力浓度已达98.7%。
预计空间裂隙开启剩余时间:41小时47分。】
时间不多了。
她若不立即拿起这支笔,绘制出那份所谓的“最终预言”,整个东京,乃至整个日本,都将陷入比涩谷事变更加可怕的、死灭回游的前置崩塌。
但她若动笔,就必须遵从契约,剜去一段自己最珍贵的、无法再生的记忆作为代价。
是关于父母的温暖,是与朋友的羁绊,还是……那个在屋顶上,第一次喊出“我不是续集”的自己?
佐藤光死死盯着那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笔,盯着那行诱人堕落的文字。
良久,她忽然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冷笑,那笑声在地宫中显得格外刺耳。
她没有走向石台,反而转身从画袋里,取出了一台小巧的便携式高精度扫描仪。
她不准备接受这份契“约。
她要把它,连同这背后所有的肮脏与血腥,一起上传给全世界!
同一时间,收容所的地下修复室内。
藤原静正独自守在一台嗡嗡作响的老旧投影仪前。
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佐藤光刚刚冒死传来的壁画影像。
那些扭曲、痛苦的画面,让她每一次观看都感到心悸。
她从口袋里取出三支白色蜡烛,在地面上摆成一个稳固的三角阵型,然后依次点燃。
这是她过世的老师教给她的一种古老方术——“留影仪式”,能用微弱的咒力,让这些短暂的、随时可能消失的电子影像,多存在一刻钟。
当投影画面播放到最后一幅,那个站在车祸残骸边、茫然无措的童年佐藤光时,藤原静的眼眶微微泛红。
她伸出手,似乎想触摸屏幕上那个孤独的身影,轻声说:“你不是一个人在画。”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投影仪的画面猛地一闪,竟自行切换到了一段从未被收录、也从未被发送过的全新影像:
画面中,不再是阴森的地宫和血腥的壁画。
一群年幼的孩子,高高举起手中的蜡笔,每一支笔尖都散发着或明或暗的微光。
那些光芒,那些最纯粹的善意与希望,汇聚在一起,跨越了现实的阻隔,织成了一座通往彼岸的彩虹之桥。
藤原静怔住了。
她认得这幅画,这是冈村先生在撤离前,通过对讲机碎片断续描述过的,佐藤光在屋顶留下的最后一笔。
这不是佐藤光发送的。
这是……“静默画廊”的回响!
是那些曾被画作拯救过的人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回应着那位画师的呼唤!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立刻从一旁的文件柜里抽出一张空白的光盘,猛地塞入连接着投影仪的刻录机中,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录制键。
她要将这份不该出现的回响,这份唯一的“变数”,永远地刻录下来。
地宫之内,佐藤光已经完成了所有壁画的扫描。
她将全部文件打包,用最快的速度上传到了“静帧网”——一个由盟友佐伯凉利用城市废弃监控系统与公共广告屏幕,秘密搭建起来的匿名图像网络。
她设定了最高权限的自动轮播,并植入了一个由她自己设计的、带着微弱咒力干扰的触发机制:任何生物的视线,只要在其中任何一幅画面上注视超过十秒,系统就会立刻向其周边三米内所有电子屏幕,推送一句她事先录好的童声低语:
“你也看到了吧?”
她要让这些被“观命-者”血脉隐藏了数百年的罪恶,成为一场无法被扑灭的、席卷全城的都市传说。
就在传输进度条达到100%的瞬间,整座地宫剧烈震颤起来!
石台上的血笔“嗡”的一声腾空而起,笔尖调转,如同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矢,直指她的眉心!
周围的七面石壁上,所有的壁画同时“活”了过来,画中人物的伤口处,渗出真实的、粘稠的血液。
血流汇聚成一道冰冷无情的宣告,响彻整个空间:
“叛约者,当堕为盲。”
诅咒,已然发动。
佐藤光缓缓抬起头,迎向那支裹挟着庞大咒力的血笔。
极致的危险面前,她的嘴角反而扬起了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的笑意。
“好啊——”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地宫的轰鸣。
“那就让我瞎一次,也得把你们的名字,全都画进火里。”
话音刚落,那支血笔在她的眉心前一寸之处骤然悬停,笔尖凝聚的,是足以抹去一个灵魂所有色彩的,绝对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