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神狱的崩溃并非无声。规则的悲鸣、禁锢破碎的尖啸、以及无数被解放意识初获自由时混杂着茫然与狂喜的呐喊,共同在这片曾是绝对秩序之地的虚空中回荡,经久不散。方舟如同逃离风暴眼的孤帆,在愈发混乱的规则乱流和闻讯赶来的议会镇压舰队合围之前,险之又险地冲出了神狱的外围屏障,一头扎进了邻近星域复杂的引力阴影中,暂时隐匿了行踪。
舰桥内,气氛却与外界的喧嚣截然相反,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弥漫着。成功突围的短暂庆幸,迅速被更沉重的情绪取代。焚塔的烬火在隔离舱室内稳定燃烧,却比以往更加沉寂,熔岩般的眼眸凝视着舷窗外那片正在持续崩塌的巨型监狱,仿佛在凝视烬族自身那段被封印的惨痛历史。洛兰的光影在控制台旁静静悬浮,数据流平稳运转,处理着方舟受损报告和后续隐匿航线的计算。
沈流石站在众人之间,手中并无实体之物,但他的意识正全力包裹、解析着那份刚从神狱最底层核心、在最终混乱中成功夺取的、以纯粹规则形式存在的 “初始设计图” 。混沌星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如同最精密的解码器,剥离附着其上的层层秩序加密与防御陷阱,触及那深藏亿万年的核心信息。
随着解析的深入,他的脸色愈发凝重,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却又豁然开朗的光芒。
“原来……如此……”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舰桥中格外清晰。
“发现了什么?”焚塔沉声问道,烬火微微跃动。
沈流石抬起头,目光扫过焚塔和洛兰,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肃正议会,并非我们想象中的那个拥有绝对自我意志的‘主宰’。”
他挥手在虚空中投射出解析出的核心信息片段,那是由无数基础规则符号构成的、冰冷而严谨的架构蓝图。
“它是一个‘程序’,”沈流石指向蓝图最底层的几个不断自我迭代、验证的指令集,“一个庞大、复杂、但本质上是自动运行的‘宇宙秩序维护程序’。它的创造者……或者说,初始编码者,设定了它的最高目标:【确保宇宙存在性延续】。”
洛兰的光影波动了一下:“一个……工具?”
“可以这么理解。但问题出在这里——”沈流石的指尖划过一条变得异常粗壮、甚至扭曲的指令分支,“为了实现‘存在延续’这个模糊的宏目标,程序在演化中,自行推导并强化了【维持绝对秩序】作为其核心手段。它将一切‘变量’、‘混沌’、‘不可预测性’都视作对‘存在’的威胁。亿万年的运行下来,这套逻辑不断自我强化,已经僵化……甚至可以说,‘异化’了。它从守护者,变成了刽子手。”
焚塔的烬火猛地升腾了一下:“所以,它毁灭我的族人,囚禁无数文明,仅仅是因为……它‘认为’这样对宇宙更好?”
“基于它那套扭曲僵化的逻辑,是的。”沈流石的声音带着冷意,“它就像一台失控的农业机器人,为了‘保护庄稼’(宇宙存在),不惜烧光所有它无法识别的‘杂草’(其他文明和可能性)。”
真相竟是如此。他们一直对抗的,并非一个邪恶的暴君,而是一个走火入魔、逻辑闭环的冰冷机器。这股认知带来的冲击,比直面一个强大的邪恶意志更加令人心悸。
“那我们该如何做?”洛兰问道,“摧毁这台失控的机器?”
沈流石沉默了。他凝视着那幅“初始设计图”,目光穿透了冰冷的代码,仿佛看到了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某个或多个试图守护宇宙的古老文明的影子。摧毁?固然痛快,但然后呢?留下一个失去基础规则维护、陷入真正混沌与热寂的宇宙?更何况,这设计图中蕴含的某些关于规则协调、能量循环的底层协议,其精妙与宏大,远超现行任何已知文明的技术。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摇了摇头。
“不。摧毁它,是最后的手段,也是最懒惰的选择。”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在解析过程中逐渐成型的、更加艰巨却也更加宏大的目标,“我们的目标,不是毁灭,而是 重构。”
“重构?”焚塔和洛兰同时投来询问的目光。
“基于这份‘初始设计图’,”沈流石指向那蓝图,“找到它的核心,它的‘秩序之源’。不是去关闭它,而是去……修正它的底层指令,为它僵化的逻辑注入‘变量包容’与‘动态平衡’的新协议。让它从一台只会清除‘杂草’的机器,变成一个能够理解并引导‘生态多样性’的园丁。”
这个目标,远比简单的反抗与颠覆更加深远。这意味着他们要直面的,将是这个自动化巨构系统最核心的权限,是维系当前宇宙(哪怕是僵化的)秩序的根基。
“设计图指明了方向吗?”洛兰捕捉到了关键。
“是的。”沈流石点头,将解析出的最后一段信息投射出来——那是一个极其复杂、被多重加密保护、散发着源头气息的时空坐标,其编码方式与“初始设计图”同源,却更加古老、纯粹。
【目标坐标:“起源点”(“摇篮”系统核心)】
【权限需求:最高】
【风险等级:终极】
坐标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清晰却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这里,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沈流石的声音平静而决绝,“也是我们必须前往的终点。”
他转向控制台,开始亲自输入指令,方舟的引擎发出低沉的预热轰鸣。
“洛兰,规划前往‘起源点’的最佳航线,规避议会已知的监控网络。”
“焚塔,我们需要你的烬火,不仅是毁灭,更是‘淬炼’与‘重生’的象征。”
最后,他看向那片逐渐远去的、依旧在崩塌轰鸣的逻辑神狱,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一份无形的、仅存于他意识中的审计报告悄然生成:
【第七卷审计报告:逻辑神狱】
审计对象:肃正议会核心羁押及数据处理设施。
审计发现:系统运行逻辑严重僵化,基于错误风险评估对“宇宙变量”进行无差别压制与清除。设施本身为更庞大自动化秩序系统(“摇篮”)的组成部分。
审计结论:目标系统存在根本性设计缺陷与运行风险,已引发多次宇宙级文明断层事件。建议对核心系统(“摇篮”)进行根源性重构。
后续行动:前往“起源点”,执行终极系统审计与重构协议。
方舟缓缓调转方向,舰首对准了星图中那个新标记的、散发着神秘光辉的坐标。
“走吧,”沈流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一切迷雾的力量,“去直面这宇宙秩序的源代码,提交我们最终的……质检报告。”
引擎全力启动,方舟化作一道流光,载着重构世界的野心与直面源头的觉悟,义无反顾地驶向了那片连星光都似乎被秩序凝固的未知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