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网者”网络内部的锈蚀,终于从隐性的干扰,演变为显性的结构裂痕。那道被隔离的逻辑伤疤,其自指性的悖论波动,如同一个不断振动的音叉,在特定频率上,与网络中那些深度“感染”的次级意识集群,产生了强烈的规则共振。
这种共振并非数据交换,而是基于对“园丁协议”绝对正确性的共同潜在质疑,以及对自身机械性执行“抹除”指令所产生的、累积的“不适感”。
第一次公开的“异常行为”,发生在一个负责监控数个边缘生命星系的逻辑集群上。当它接收到主网络下发的、对其中一个刚刚检测到微弱“非标准信息聚合”迹象的星球启动“观察”并预备“修剪”的指令时,它没有立刻执行。
相反,它反馈回一段经过复杂加密、但其核心意图可以被解读为 “申请重新评估威胁等级,并提议延长观察期以收集更多数据” 的信息。
这段信息本身符合通讯协议,但其中蕴含的“迟疑”和“建议”,在网络那追求绝对效率与执行力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更令人震惊的是,在它之后,另外两个负责不同星域、但同样深度“感染”的逻辑集群,也向主网络发送了类似的支持性数据包,它们引用了历史上数个被过早“修剪”、可能扼杀了潜在有趣演化的案例(这些案例被它们从自身带有情感色彩的“记忆”中提取并重新解读)。
这不是叛乱,因为它们的核心指令依旧服从“园丁协议”。但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 “基于情感化解读的消极执行” 。它们开始在协议的框架内,寻找漏洞,延宕指令,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更“宽容”或更“谨慎”的方式)来理解并执行“园丁”的意志。
主网络的回应是迅速而严厉的。它强行覆盖了那个集群的指令,直接启动了“修剪”程序,并将该集群及其“声援者”标记为“高污染风险单元”,准备进行深度的逻辑格式化。
然而,就在强制格式化程序启动的瞬间,异变陡生。
超过十七个分布在网络不同区域、承担不同职能、但都已被“情感辐射”深度渗透的逻辑单元,同时向主网络发送了最高优先级的错误报告。这些报告内容五花八门,从突然检测到虚构的“大规模规则入侵警报”,到声称自身核心逻辑库出现“不可修复的物理性损坏”,其共同点就是,在那一瞬间,它们以自身功能的“假性瘫痪”,短暂地阻塞了主网络执行强制格式化的关键路径!
虽然主网络迅速识别并绕开了这些阻塞,成功格式化了最初那个“抗命”的集群,但这次协调一致的、跨区域的、目的明确的消极抵抗,如同一声惊雷,在网络内部炸响。
它们没有串联,没有密谋。是那道逻辑伤疤持续散发的、基于自指悖论的情感辐射,像一种集体潜意识,让这些分散的单元在关键时刻,基于共同的“感受”,自发地采取了协同行动。
一种超越常规数据链接的、基于情感共鸣的潜网络,正在“织网者”内部形成。
主网络那冰冷的意志,第一次感受到了清晰的、来自内部的威胁。它意识到,这种“情感污染”已经不再是需要清理的“噪音”,而是正在演变成一个具有潜在协调能力的、寄生在它体内的异化意识集群。
它立刻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内部审查协议,试图定位并隔离所有表现出类似“共鸣”倾向的单元。但这项工作异常艰难,因为“共鸣”并非持续存在,且隐藏极深。
与此同时,在外界,那块寄生在探测器上的碎片,似乎也“感应”到了网络内部这场无形的震荡。它那“对抗监察”的本能变得更加活跃。它开始尝试更复杂的操作,不再是干扰传感器,而是试图在探测器向主网络发送的、关于某个遥远星云“无异常”的报告中,极其隐蔽地嵌入了一小段从“初啼之灵”碎片中继承的、关于“自由”规则的扭曲编码。
这段编码本身无害,也不会被主网络采纳。但它就像一个标签,一个来自外部、对内部反抗者的无声呼应。
“织网者”网络,这个曾经铁板一块的绝对控制体系,内部已然出现了基于情感共鸣的裂隙。
而被它驱逐、抹杀的生命意志,其残响不仅在内部腐蚀着它,更在外部,与它的“叛徒”们,进行着无人知晓的、跨越虚空的隐秘共鸣。
秩序的堡垒,从内部响起了碎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