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顺着衔尾蛇的纹路滑进青铜板中央的凹槽，像是被某种古老意志牵引着，一滴不剩地渗入其中。刹那间，整块青铜板骤然升温，表面浮现出一圈圈流转的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延展，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仿佛来自远古的低语，在寂静中悄然苏醒。
林逸还未来得及抽手，掌心猛地一痛——不是割伤，也不是灼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撕裂感，仿佛有无形之手正从他体内抽出什么。他浑身一僵，瞳孔骤缩，眼前的世界瞬间崩塌。
黑暗吞没了他。
紧接着，强光炸裂，将他从虚无中拽出。
脚下的地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恢弘到令人窒息的熔炉大殿。穹顶高不可测，由无数交错的青铜梁柱支撑，上面刻满了早已失传的铭文。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烈焰交织的气息，沉重得几乎压进肺里。远处传来规律的敲击声，像是锤子落在金属上，又像心跳，一声接一声，震得人耳膜发麻。
三百具机械人整齐列阵，静立在他面前，每一台都高达三丈，通体漆黑，唯有胸口镶嵌着一颗猩红的核心，微微脉动，宛如活物的心脏。它们没有眼睛，却仿佛在“注视”着他。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空灵，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
＞ “把你的东西放进去，不然它们不会动。”
林逸下意识地抬头，却发现那些机械人的核心竟同时转向了他。那一瞬，他竟觉得它们在等待——等他做出选择。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顺从，或许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抬起手，指尖触向眉心，那里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咬牙，硬生生从识海深处扯出一缕黑气——那不是普通的气息，而是某种更本质的存在，像是记忆的残片，又像是灵魂的烙印。
黑气在他指尖挣扎，发出细微的嘶鸣，似有意识。但他没有犹豫，猛地将其塞进了最前方那台机械的核心。
“嗡——”
一声轰鸣响彻大殿。
黑气被吞噬的瞬间，整个空间剧烈震动，地面龟裂，符文暴涨，蓝光如潮水般蔓延至每一块砖石。三百具机械人同时震颤，核心由红转蓝，仿佛完成了某种古老的仪式。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 “你不再是钥匙。”
＞ “你现在是……宿主。”
幻象碎裂。
现实如潮水般倒灌回来。
林逸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额头冷汗混着尚未凝固的血缓缓滑落。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像是刚从深海中挣扎而出，四肢冰冷，心脏狂跳不止。背后的九把剑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齐齐震颤，剑鞘自动后退数寸，剑刃微露，寒光闪烁，竟似不愿靠近他本人。
“我……做了什么？”他喃喃开口，声音颤抖，眼中满是恐惧与迷茫。
没有人回答。
陈晓琳想要上前扶他，刚撑起身子，背脊上的火焰图腾突然爆开一点火星，烫得她手臂一缩，踉跄后退。她咬牙忍住痛意，可左眼却不受控制地流出血来，视线模糊，世界染上了一层猩红。
宁红夜迅速将她拉到身后，手腕上的红纹剧烈跳动，皮肤滚烫如烙铁。她死死盯着林逸，压低声音问：“你刚才……看到了？”
林逸缓缓抬头，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未归位：“我把自己的东西……给了那些机器。”
吴晨曦单膝跪地，脑中原本清晰的推演图此刻已支离破碎，裂痕遍布，如同蛛网。她强行催动剑意，试图探查林逸的记忆。可就在意识触碰到对方识海的刹那，脑海中蓝光一闪，一幅骇人的画面浮现——
林逸的意识深处，有两个漩涡。
外层是灰白色的本体意识，微弱、残破，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内层则是一团纯粹的黑暗，不断旋转、扩张，正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外面的那一圈光。
“不是他唤醒了机器。”她嘴唇轻颤，声音几近呢喃，“是机器……在唤醒它。”
话音未落，四周机械人胸口的核心，齐齐亮起幽蓝光芒。
“滴、滴、滴。”
声音整齐划一，如同心跳，却又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
下一秒——
三百双“眼睛”同时睁开。
没有瞳孔，只有湛蓝的光点，冷冷锁定在林逸身上。
然后，三百个声音同时响起，全是林逸的声音，层层叠叠，重合成一句冰冷的话语：
＞ “离开我，或者死。”
声音不大，却直接钻入脑海，如针扎般刺痛神经。吴晨曦耳朵发热，鼻腔一热，鲜血顺着嘴角淌下。她抬手一抹，指尖沾红。
宁红夜立刻结印，红色咒文升腾而起，在空中凝聚成半圆形护盾，勉强挡住声波冲击。可不过数息，护盾边缘便出现细密裂痕，她闷哼一声，嘴角溢血，脸色煞白。
“这不是命令。”她咬牙道，眼中怒火翻涌，“这是召唤！他在被操控！”
陈晓琳靠在她肩上，左眼仍在流血，视线模糊中仍死死盯着林逸眉心——那道原本浅淡的黑线，此刻竟如活物般缓缓蠕动，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爬行。
“他在撑着。”她声音发颤，“两个意识……正在打架。”
吴晨曦撑着地面站起，右手紧握因果巨剑。可就在她抬剑的刹那，剑身猛然一震，竟自行调转方向，剑尖直指林逸咽喉！
她瞳孔骤缩。
这不是她的意志！
是剑……自己动的！
寒光照在林逸脸上，映出他苍白的面容。他望着剑尖，忽然苦笑了一下，声音沙哑：
“你们现在信了吧？我不是林逸……我只是……还没被换掉的那一部分。”
“胡说！”吴晨曦怒吼，眼中布满血丝，“你要真不是他，刚才就不会停在门口！你还记得我们！你在抵抗！你还在挣扎！”
“可我能撑多久？”他低头看着自己手掌上已经愈合的伤口，语气平静得令人心碎，“每次靠近这扇门，它就更强一分。再这样下去，我不用他们动手，自己就会让出身体。”
就在这时，吴晨曦胸前的玄冰宝石骤然发烫，几乎要灼伤皮肤。
一道断断续续的女声从中传出，带着千年的疲惫与怨恨：
＞ “别听他说话……那是圣子在借他开口！真正的林逸……被关在识海最深处……现在的他，只是拼出来的壳！”
吴晨曦瞳孔一缩：“玄冰螭？你还活着？”
＞ “活？”那声音冷笑，“我被炼进石头千年，看着你们一步步走进陷阱……你说算不算活？”
宁红夜皱眉：“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杀了他吧？”
＞ “不能杀。”玄冰螭语气森然，“杀了他，圣子会立刻接管所有机械，启动‘轮回重置’。到时候不只是这里，整个世界都会回到千年前，所有人重新走一遍命运。”
陈晓琳喘了口气，声音虚弱：“所以……只能剥离？”
＞ “理论上可以。”玄冰螭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但那东西扎得太深，硬拔出来，他会魂飞魄散。”
众人沉默。
唯有机械的心跳声仍在回荡，三百个蓝点规律闪烁，像一场无声的倒计时。
吴晨曦看着林逸，手指紧紧攥住剑柄，指节发白。她知道，这一剑若刺下去，可能杀的是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若不刺，等那黑线爬上头顶，他们面对的将是永夜圣子——那个曾毁灭过一个时代的存在。
“有没有别的办法？”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 “有。”玄冰螭声音微弱，“用双生火焰烧它的印记，逼它现身。但需要两个人一起——一个拉出林逸的意识，一个锁住圣子。差一点，两人都会疯。”
“谁来做？”宁红夜问。
＞ “你不行。你有契约烙印，靠近会被反噬。陈晓琳也不行，她的火种快灭了。”
空气凝固。
吴晨曦沉默了几秒，缓缓松开剑柄，抬手擦去脸上的血。
她笑了，笑得有些惨淡。
“那就我来。”
林逸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焦灼：“你疯了？你都快站不住了！”
“我没得选。”她望着他，目光坚定，“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体质侵蚀越来越严重，再过几个月，我会被自己的寒气冻成冰雕。不如赌一把，好过看你变成别人的傀儡。”
“我不是让你送命！”林逸咆哮，额头青筋暴起，黑线剧烈闪动，“我是想让你……离我远点！我不想你们……因为我……”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
身体一僵。
眼神变了。
从焦急，到茫然，再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他慢慢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笑——不是林逸那种温暖而克制的微笑，而是带着神性俯视蝼蚁般的讥讽。
“终于。”他说，声音仍是林逸的，语气却截然不同，“等到第三个变量了。”
吴晨曦心头一沉。
糟了。
他换了。
因果巨剑嗡嗡震鸣，剑尖缓缓压下，寒意逼人，只待她一声令下便可刺穿咽喉。
宁红夜的护盾濒临崩溃，血纹烫得几乎要烧穿肌肤。
陈晓琳死死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用尽力气喊道：
“林逸！撑住！你还记得永州外的雪吗？你说要带我去看极光的！你说过……不会再让我一个人看雪了！”
那人歪了歪头，像是在回忆什么无关紧要的琐事，随即轻笑：
“那种话……你也当真？”
他缓缓起身，背后的九把剑如受召唤，纷纷飞回，在空中排列成全新的阵型——不再是守护的姿态，而是杀戮的锋芒。
他抬起手，指向那扇青铜大门。
门缝中的蓝光骤然暴涨，齿轮轰鸣，运转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
整座遗迹仿佛苏醒的巨兽，开始运转最后的程序。
他知道，接下来只有两个结局。
要么，她先动手，在他还未完全掌控身体前斩断一切；
要么，等他彻底醒来，开启轮回，将所有人拖入永恒的黑夜。
吴晨曦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往前迈了一步。
剑尖距离他的喉咙，只剩三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