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时间的激流中被拉扯、撕碎,又于混沌中重新凝聚。
当林墨的感官重新接入现实,剧烈的眩晕和时空错位感依旧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舰桥内灯光忽明忽暗,警报声稀疏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空气中弥漫着电路过载的焦糊味和生命维持系统全力运转的嗡鸣。
“报告状态!”他强忍着不适,声音沙哑。
“跃迁……结束?引擎强制关机,正在冷却!结构完整性……百分之八十七,多处非关键损伤!”操作员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
“时间基准……重新同步中。根据星图对比,我们……偏离原定坐标超过七千光年!”导航官的声音充满难以置信。
“规则环境稳定,但……时间流速与外界基准存在约百分之一点三的差异,本地时间更快。”范因斯坦博士的虚拟影像闪烁了一下,语气凝重,“我们被抛到了一个时间流速不同的……孤立星域。”
林墨看向舷窗外。眼前的景象并非预想中的任何已知星图区域,也非纯粹的时间乱流。这是一个陌生的星系,拥有两颗相互缠绕的、已步入暮年的红巨星,它们散发出的暗红色光芒,将整个星域染上了一层陈旧、压抑的色调。星系内部,漂浮着大量非自然形成的、巨大无比的金属结构残骸,它们形态奇异,风格与已知的任何文明都迥然不同,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及一种仿佛被时光加速侵蚀留下的、深深的“磨损”痕迹。
整个星域,给人一种极度古老、被遗忘,并且时间在此地流逝得更快的诡异感觉。
“检测到微弱的、与钥匙碎片同源的规则共鸣信号!”传感器官突然喊道,声音带着兴奋,“信号来源……指向该星系第三行星轨道附近的一个大型人造结构!”
主屏幕立刻锁定目标。那是一个如同巨大圆环般的空间站残骸,或者更像是一个断裂的“项圈”,静静地悬浮在行星轨道上。其规模极其庞大,甚至超过了“守望者号”数倍,尽管破损严重,但依旧能感受到其昔日可能具备的宏伟与先进。
“钥匙碎片有反应吗?”林墨立刻问道。
隔离力场中,三块钥匙碎片表面的光晕正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节奏明灭着,仿佛在与远处那个巨大圆环结构进行着无声的对话。它们不再激烈震颤,而是散发出一种……“确认”与“指引”的共鸣。
“有。它们在指引我们去那里。”凌霜肯定道,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时间跳跃对她的灵能冲击似乎更大,但她眼神锐利,“而且……我感觉到,那里不仅有共鸣,还有……某种‘等待’。”
“同化者呢?有没有追踪过来的迹象?”吴庸更关心迫在眉睫的威胁。
“未在可探测范围内发现同化者信号。时间跳跃产生的扰动可能暂时干扰了它们的追踪,或者将它们抛向了其他时间线。”负责警戒的军官报告。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没人敢放松警惕,同化者如同宇宙中的阴影,随时可能再次降临。
“修复损伤,提升战备等级。派出侦察单元,对目标圆环结构进行初步扫描。”林墨下令,“凌霜,协奏基石,尝试与碎片深度连接,获取更多关于此地的信息。”
侦察无人机如同离巢的蜂群,悄无声息地飞向那座巨大的圆环残骸。传回的图像更加清晰:圆环的材质是一种未知的暗金属,表面布满了难以理解的几何纹路和接口,许多地方有明显的断裂和熔毁痕迹,仿佛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内部爆炸或外部攻击。它静静地旋转着,如同一个死去的巨兽的骸骨。
“扫描显示,结构内部存在微弱的能量反应,模式……与钥匙碎片共鸣频率高度一致。未检测到主动防御系统或生命迹象。”侦察报告传来。
“博士,分析环境数据。这个星域,这些遗迹,有记录吗?”林墨转向范因斯坦。
范因斯坦正在快速比对数据库,眉头紧锁:“没有直接记录。但是……根据其建筑风格残留的符号学特征,以及这种独特的、被加速的时间流速环境……我怀疑,这里可能是‘织网者’更早时期的某个前哨站,或者……一个失败的‘协议节点’试验场。卡萨尔文明的知识库中有模糊提及,某些早期尝试稳定‘静默帷幕’的设施,会因为规则冲突而产生局部时间流速异常。”
一个被遗忘的、“织网者”的古老遗迹?这解释得通。
就在这时,与钥匙碎片深度连接的凌霜和协奏基石,几乎同时有了发现。
“圆环结构内部……有一个核心区域,共鸣信号最强。那里……似乎封存着什么。”凌霜闭着眼睛,仿佛在透视那巨大的金属造物。
「探测到加密信息包,附着于圆环结构的底层规则中,」协奏基石的意识波动传来,「正在使用钥匙碎片的共鸣作为密钥进行解锁。」
一段断断续续的、充满杂音的信息流,被破解出来,投射到主屏幕上:
“……时痕星域……协议稳定性测试场……失败……时间锚点失控……加速……腐朽……”
“……第四碎片……‘恒常之核’……用于稳定局部时间流……安装于……环心控制室……”
“……警告……失控的时间流催生了……‘时蜕’……它们守护碎片……视其为……圣物……”
“……‘时蜕’……非恶意……乃时间伤痕的具象……避免冲突……寻求……理解……”
信息再次中断。
第四块钥匙碎片,“恒常之核”,果然在这里!但它被所谓的“时蜕”守护着。
“‘时蜕’……时间伤痕的具象?”吴庸咀嚼着这个词,“听起来不像好对付的东西。”
“既然非恶意,或许可以沟通。”凌霜持不同意见,“钥匙碎片的共鸣似乎能安抚这里的环境,也许对‘时蜕’也有效。”
“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沟通。”林墨做出决策,“准备探索队伍。我亲自带队,凌霜、一支精锐陆战队以及工程小组同行。范因斯坦博士、协奏基石远程支援。吴司令,舰队在外围策应,如果出现我们无法应对的危机,或同化者出现,你有权决定介入或撤离。”
“指挥官!”吴庸再次试图劝阻。指挥官屡次亲身涉险,这不符合安全条例。
“这里的谜题可能涉及更深层的规则,我需要‘创世蓝图’权限在场。”林墨语气不容置疑,“执行命令。”
很快,一艘强化了时序防护的登陆艇,承载着探索队,脱离“守望者号”,驶向那座巨大的圆环残骸。
靠近的过程异常顺利,圆环结构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真的已经彻底死去。登陆艇沿着侦察单元找到的一条相对完整的对接通道,缓缓驶入其内部。
内部景象比外部更加破败。宽阔的通道内满是碎屑和凝固的、成分不明的黑色物质,墙壁上布满了腐蚀和能量灼烧的痕迹,一些区域甚至可以看到外面暗红色的星空。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息,以及一种……仿佛千万年时光压缩于此的沉重感。
钥匙碎片被放置在一个便携式强相互作用力场容器中,由林墨亲自携带。越是深入,碎片的共鸣就越是清晰,指引着他们穿过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般的通道,向着圆环的核心区域前进。
沿途,他们看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迹象:某些区域的腐蚀痕迹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仿佛有生命般的蠕动图案;空气中偶尔会闪过一些短暂的、扭曲的残影,那是过去某个时间点在此地活动的回声;温度也忽高忽低,仿佛时间的流速在此地并非均匀。
“检测到异常时空波动!”队伍中的技术兵突然喊道,“前方通道,时间流速极不稳定!”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通道,空间呈现出一种水波状的扭曲,光线在其中发生诡异的折射。一块从天花板脱落的金属板,在进入那片区域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锈蚀、化为齑粉,而后又在下一刻如同倒放般恢复原状,循环往复。
“是时间乱流区!绕过去!”林墨立刻下令。
探索队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危险的区域,在钥匙碎片的指引下,终于抵达了信息中所说的“环心控制室”。
那是一扇巨大、厚重的合金大门,上面铭刻着复杂的、与钥匙碎片表面纹路相似的图案。大门紧闭,但其中心位置,有一个明显的、与林墨手中容器内碎片形状契合的凹槽。
“看来,需要钥匙才能打开。”凌霜说道。
林墨取出容器,将三块碎片暴露出来。当碎片靠近大门时,门上的纹路逐一亮起,发出柔和的光芒。伴随着一阵低沉的、仿佛沉睡巨兽苏醒般的轰鸣,厚重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控制室内部空间广阔,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已经停止运行的环形控制台。而控制室的上方空间,并非天花板,而是悬浮着一个缓慢旋转的、由无数凝固的时间流光构成的、如同漩涡般的球体——那正是局部时间锚点失控后形成的“时痕”核心!
而在控制室内,漂浮着数十个半透明、形态不断变化、由扭曲时间构成的“生物”。它们没有固定的五官,身体如同流动的沙漏,内部闪烁着破碎的历史片段,散发着悲伤、迷茫、以及一种执拗的守护意志——正是“时蜕”!
它们似乎被大门的开启和钥匙碎片的共鸣所惊醒,齐齐“看”向了闯入的探索队。没有攻击,但一股强大的、混合了时间迟滞与意识压迫的力场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队员们感到动作变得迟缓,思维仿佛陷入泥沼,连抬起武器都变得异常困难。
“不要攻击!”林墨立刻喝道,同时全力运转“创世蓝图”权限,在队伍周围撑起一小片相对稳定的规则区域,抵抗着时间力场的侵蚀。他高举着盛放钥匙碎片的容器,让那稳定而温和的共鸣波扩散开来。
凌霜也立刻展开灵能,并非对抗,而是尝试去接触、去理解那些“时蜕”混乱的意识。她感受到的,是无尽的时光流逝带来的孤独,是对这片失控家园的眷恋,以及……对中央控制台上,那块散发着稳定时间波动、如同心脏般镶嵌在一个复杂装置中的菱形碎片——“恒常之核”——的执着守护。
“它们……在害怕。”凌霜艰难地传递着信息,“害怕我们拿走‘核心’,会让这里最后的时间结构也彻底崩溃,让它们……失去存在的依托。”
沟通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林墨集中精神,通过钥匙碎片的共鸣作为放大器,将自己的意念传递出去:“我们为‘最终协议’而来,需要‘恒常之核’去修复更大的危机,去阻止更多像这里一样的悲剧发生。我们并非要摧毁这里,或许……我们可以帮助稳定这里的时间结构?”
“时蜕”们的骚动略微平复了一些,但它们依旧充满了不信任。其中一个体型稍大的“时蜕”飘近了一些,一股包含着质疑和条件的信息流涌入林墨和凌霜的意识:
“外来者……承诺……空洞。证明……你们的……能力。稳定……‘时痕之核’(指那个悬浮的时间漩涡)……哪怕……只是……暂时。碎片……便可……带走。”
它们要求探索队先展示稳定时间乱流的能力!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连“织网者”都失败了的失控时间锚点,他们能暂时稳定它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林墨和范因斯坦博士。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