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商队离开第二天。
黑岩镇静得吓人。
大部分粮食押在那场豪赌上。
饥饿感,又一次统治了小镇。
这次是绝望之后的摆烂。
门口,墙根,到处都靠着人,三三两两。
他们眼神发直,盯着远处空无一物的地平线。
没人说话,没人吵架,连孩子的哭声都稀薄了。
整个镇子死气沉沉,透着一股咸鱼腐烂的味道。
卡登带着纪律队在街上走,皮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空洞回响。
“都动起来!去清理塌掉的屋子!把路上的碎石搬走!”
他冲着一群瘫坐的镇民大吼。
没人理会。
没人动作。
人群里只有几个眼皮慢吞吞的掀了一下,随即又垂下去,像是把他看成了一团恼人的空气。
卡登的拳头捏得骨节发白。
他能用武力对付暴徒,却没法把剑架在脖子上,逼一个绝望的人去干活。
“头儿,怎么办?再这么下去,人没饿死,那股气先垮了。”
旁边的队员满脸发愁。
卡登一脚踹在路边的石头上,石头没动,脚底板震得发麻。
“我他妈哪知道怎么办!”
他憋着一肚子火,转身大步冲向艾拉的石屋。
一脚踏进门,就看见老妇人紧锁眉头,盯着窗外那片死寂。
“艾拉夫人!必须想个办法!”
卡登的声音压着火气,“再这样下去,等不到里昂回来,咱们就真成一座死人城了!”
艾拉长叹一声,嗓子沙哑干涩:
“卡登,肚子是空的,人的脑子也是空的,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懒得动。我能有什么办法?连指引者大人都沉默了。”
两人相对无言,屋子里满是无力感。
虚无之中,唐宇看着监控画面,眉头紧锁。
“我靠,什么情况?公司刚开完誓师大会,核心销售团队带资出差,留守员工这就开始集体摆烂了?”
看着屏幕里一个个标准姿势瘫着的信徒,他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等,就硬等。靠,就硬靠。等天上掉馅饼是吧?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啊!”
吐槽解决不了问题。
唐宇很清楚,对付这种消极怠工,喊口号和画饼都是扯淡。
必须上绩效!
上考核!
上激励!
他的视线落在焦急的卡登和愁云满面的艾拉身上,决定给这两位“项目经理”和“hR总监”开个线上紧急同步会。
刚恢复一点的神力被调动起来,一股清晰、严肃又不可抗拒的想法,同时打进两个人的脑子里。
石屋里,卡登和艾拉身体猛地一震!
那个宏大、冰冷、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意志,再次降临。
“劳动者得食,怠惰者受饥。”
八个字,狠狠砸在两人心口。
紧接着,一段更加清晰、具体的信息流,涌入了他们脑中。
清理一立方米瓦砾,记一分。
开垦一平方黑土荒地,记三分。
参与城镇巡逻放哨一整天,记两分。
维修一处破损屋墙,记五分。
这套规则简单粗暴,但逻辑很分明,直接刻进了他们的脑海。
不同的活,对应不同的“工分”。
工分,是未来换取食物的唯一凭证。
艾拉和卡登震惊的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神谕!
这是指引者大人给出的破局之法!
太简单了!
太直接了!
也……太公平了!
艾拉浑浊的眼睛瞬间被点亮,猛的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身体都晃了一下。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是指引者大人为我们指明了道路!”
老妇人立刻行动起来,让几个识字的年轻人充当文书,又找人连夜削了一大堆小木牌。
随后,那口召集全镇的破钟被敲响。
这一次,钟声依旧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当艾??站在祭台上,用尽全身力气,将指引者大人的新规矩——工分制,向所有麻木的镇民宣布时,底下的人群终于有了反应。
“工分?啥玩意儿?”
“干活给个破牌子?牌子能啃还是能煮?”
质疑声、嘲讽声混成一片。
大部分人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换个姿势继续瘫着,脸上写满了不信和看傻子似的表情。
卡登向前一步,声如洪钟:
“这是指引者大人的神谕!信,就有活路!不信,就继续在这儿等死!神不会把食物塞进懒汉的嘴里!”
话虽如此,大多数人依旧选择观望。
人性如此,不见兔子不撒鹰。
但总有例外。
一个在瘟疫中失去所有亲人,孑然一身的瘦高男人,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一言不发,默默扛起墙角一把豁了口的铁镐,走向镇子边缘那片堆满瓦砾的废墟。
他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坐着是等死,动起来至少不是坐着。
有人带头,就有人动摇。
一个跛脚老头,找了个破筐,一瘸一拐的去捡拾路上的碎石。
几个对指引者信仰最深的女人,也拿起扫帚,开始清理街道。
一天过去。
傍晚,那个瘦高男人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来到艾拉面前的工分登记处。
旁边的年轻文书仔细丈量了他清理出的空地,然后,郑重的在一个小木牌上用炭笔写下“捌”,交到他手里。
男人接过那块粗糙的木牌。
上面那个歪歪扭扭的数字,代表了他一天的汗。
这块木牌不能吃,不能喝,却让他空洞的眼神里,多了一点东西。
一种名为拥有的感觉。
他不再是一无所有地等待施舍,他在用自己的劳动,为不确定的未来,存下了第一笔看得见的资产。
这一幕,打破了现场的死寂。
那些领到木牌的人,虽然饿着肚子,累得快直不起腰,但他们小心翼翼的把木牌揣进怀里的动作,那不再死寂的眼神,深深刺激着所有还在看热闹的人。
强烈的对比产生了。
干等着的人,继续在饥饿与焦虑中煎熬,时间慢得像是凝固了一样。
而那些干活的人,虽然身体疲惫,手里却握着一个可以计算的未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不用卡登再吼,超过一半的镇民,已经主动扛着工具,加入了赚工分的队伍。
整个黑岩镇,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搬运石块的号子声,乱哄哄,吵嚷嚷,却到处都是一股要挣命活下去的劲头。
人们脸上依旧饿得蜡黄,但那股子绝望的摆烂不见了。
可是,新的问题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一个以力气大闻名的壮汉,抡了一整天锄头,在一片全是石子的硬地上,勉强开垦出一小块,累得快趴下了。
可当他去登记工分时,文书计算后,只递给他一个写着“肆”的木牌。
“就四分?”
壮汉喘着粗气,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敢相信。
“我他妈一天没歇,骨头都快断了,就值四分?”
他这一嗓子,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是啊,这破地跟铁板一样,石头又多,咱们的工具全是破烂,根本挖不动!”
“我清理了一上午碎石,手都磨烂了,才拿到两分!这点分,以后能换到一块面包渣吗?”
人们刚刚被点燃的干劲,瞬间被浇灭了。
效率太低,付出和回报完全不成正比。
这活,还怎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