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在厨师宣布规则后,便悄然开始。
没有裁判,没有观众,只有吧台后那个擦着杯子的厨师,和角落里那只偶尔甩甩尾巴的橘猫。
残笔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
他缓缓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那张空白的卷轴前。他没有用手去触碰,只是用他那双承载了无尽悲哀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卷轴。
下一秒,他的故事,开始在卷轴上流淌。
那是一部无声的、灰色的电影。
卷轴上,出现了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但所有的色彩都被抽离,只剩下深浅不一的灰色。人们在笑,在哭,在战斗,在相爱,但他们的所有行为都像被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却毫无灵魂。
一个灰色的婴儿呱呱坠地,那是残笔自己。
画面飞速流转,他按照“剧本”的安排,获得了奇遇,结识了挚友,他的灰色,在整个世界里,显得那么“突出”,那么“主角”。
直到有一天,他仰望天空,那片灰色的天空中,倒映出了一只握着笔的,巨大无朋的阴影之手。
他“醒”了。
卷轴的画面,在这一刻,第一次出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色彩。
那是残笔的眼神中,迸发出的,一粒火星大小的,代表着“自我”的金色光点。
这粒金点,在灰色的世界里,是如此的刺眼。
他开始反抗。
他毁掉了本该属于他的神器,他推开了命中注定的爱人。画面上,他的每一次反抗,都让那粒金色的光点,变得更亮一分。
终于,那只存在于天空之外的阴影巨手,被彻底激怒了。
巨手缓缓压下,目标,正是那颗越来越亮的金色光点。
卷轴上的画面,在这一刻压抑到了极点。祝融曦甚至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仿佛能感受到残笔当时那份以卵击石的悲壮与决绝。
轰——
巨手落下,金光泯灭。
整个世界,重归于那死寂的、一成不变的灰色。
故事结束了。
整张卷轴,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名为“徒劳”的悲凉气息。它完美地诠释了“反抗”,但同时也诠释了“反抗”的最终结局——被更强大的力量,无情地碾碎。
角落里,橘猫小花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卷轴,然后打了个哈欠,把头埋进了自己的尾巴里,似乎觉得这个故事催眠效果不错。
厨师也放下了酒杯,他看了一眼卷轴,评价道:“一个标准的悲剧。过程不错,但结局乏味。”
他的目光转向残笔,声音依旧平淡。
“失败的反抗,只是一个可悲的故事。算不上好的食材。”
宣判,冷酷无情。
残笔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溃散开来。他最大的骄傲,他用整个世界的希望换来的悲壮史诗,在对方眼里,仅仅是“乏味”和“可悲”。
“到你了。”厨师的目光,转向了吴迪。
残笔也抬起头,用最后一丝力气,看向吴迪。他想看看,这个能让厨师另眼相看的男人,能拿出什么样的“反抗”。
所有人都以为,吴迪会像之前支付账单一样,将自己那一路横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无敌故事,再次投影出来。
那无疑是“反抗”这个主题最直接、最暴力的体现。
然而,吴迪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甚至没有起身的打算。
他从第一餐的体验中明白了一个道理。
已经发生过的故事,是“剩菜”。
已经存在过的概念,是“垃圾”。
要想做出让厨师满意的菜,就必须拿出全新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品尝过的东西。
他的目光,没有看向那张空白的卷轴,而是落在了残笔的故事上,落在了那片代表着“徒劳”的灰色之上。
然后,他笑了。
“我的作品,还没完成。”
他看着已经陷入绝望的残笔,缓缓说道:“你的故事,缺了一味最重要的调料。”
话音落下,他伸出手,对着那张已经定格的悲剧卷轴,轻轻一指。
他没有试图去改变那个故事。
他没有让残笔在最后一刻爆发出更强的力量去对抗巨手。
他也没有让某个路过的绝世强者,把那只“笔者”的巨手给剁了。
那太俗套,也太“剩菜”了。
他做的,是一件让残笔,乃至让厨师都感到意外的事情。
他进行了一场“概念层面的外科手术”。
他的意志,如同一把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故事的最后一幕——巨手落下,金光泯灭的那一瞬间。
然后,他从自己刚刚才抵达的“门外”,那个“非存在”的领域中,捕获了一个全新的“可能性”,并将其作为“调料”,小心翼翼地,注入了那一帧的画面里。
这个“可能性”的名字,叫做——“误读”。
当那只代表着“笔者”意志的巨手,自以为得意地碾碎了主角反抗的火种时,“误读”这个概念,生效了。
“笔者”的感知,被欺骗了。
祂看到的,是金光泯灭,是反抗的彻底失败。
但实际上,祂碾碎的,只是吴迪用“误读”这个概念,临时伪造出的一个“失败的幻影”。
而那真正的,承载了残笔全部意志的金色光点,却在“误读”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像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印刷错误,一个被忽略的标点符号,从故事的结局中,溜走了。
卷轴上的画面,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故事的结局,依旧是那片灰色的世界,那个被碾碎的反抗者。从表面上看,什么都没有改变。
悲剧,依旧是悲剧。
但是,在卷轴最不起眼的角落,在故事的最后一个句号后面,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小小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黑色符号,悄然浮现。
那是一个问号。
“?”
这个问号,就是那溜走的,真正的反抗火种。
它没有再绽放光芒,而是选择了一种更聪明的反抗方式——“潜伏”。
它藏在故事的结局里,藏在“笔者”的眼皮底下,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但终究存在“可能性”的,再次燃烧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