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祭坛的过程,比来时更加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绵延无尽的、由他人痛苦记忆铺就的荆棘路上。那些强行灌入的碎片并未消失,只是被沈砚粗暴地压制在意识深处,如同蛰伏的毒蛇,时不时便探出头来,用冰冷的信子舔舐她残存的理智。
她是云微。
她是那个被献祭的婴孩。
她是那个手握金钗死去的女子。
混乱的认知如同潮汐,在她脑海中起伏。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此刻跟随着沈砚行走在这诡异丛林中的意志,究竟有多少属于“自己”,又有多少是那些碎片中某个“顺从者”的残留印记。
沈砚走在前面,步伐依旧稳定,仿佛刚才在祭坛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意识交锋,只是拂去衣角的一点尘埃。他不再需要辨认方向,石壁显影的海图与坐标已清晰地烙印在他脑中,他此刻的目标明确——返回搁浅的楼船,或者,至少是找到可以利用的残骸和资源,驶向那个指定的坐标。
阳光透过愈发稀疏的树冠,投下斑驳的光斑,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云微体内那融合了“鲛人泪”、“息渊”以及部分祭坛记忆洪流的力量,变得愈发沉寂,也愈发**深不可测**。它不再躁动,而是如同一潭死水,冰面下却潜藏着无数扭曲的阴影。那层由沈砚血液形成的薄膜,在经历了祭坛的冲击后,似乎也与这股力量融合得更深,成了它的一部分,再也难以剥离。
依赖,已深入骨髓,刻入灵魂。
当他们终于穿越最后一片纠缠的藤蔓,再次看到那艘以绝望姿态嵌在礁石间的楼船时,眼前的景象比离开时更加破败,也更加……**血腥**。
船体倾斜得更厉害了,显然又经历了数次潮汐的冲刷和内部结构的持续崩塌。而更触目惊心的是,船体周围的浅水区及礁石上,散布着一些**新的尸体**。不是风暴溺毙的苍白,而是带着明显**暴力痕迹**的死状——刀伤,砸痕,甚至……撕咬的痕迹?
幸存者们为了争夺有限的、从船上抢救下来的食物、淡水和相对安全的栖息地,已经开始了最原始、最残酷的**内斗**。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一种**疯狂**的气息。一些幸存者如同受惊的野兽,蜷缩在自认为安全的角落,眼神警惕而涣散;另一些则手持简陋的武器(断裂的木板、生锈的船钉),在废墟间游荡,寻找着下一个可以掠夺的对象。
沈砚和云微的出现,立刻引起了这些“野兽”的注意。
几双布满血丝、充满饥饿与贪婪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他们。尤其是在看到沈砚那依旧整洁(相对而言)的玄色衣袍,以及云微虽然狼狈却难掩殊色的面容时,那种掠夺的欲望几乎化为了实质。
“把食物……还有那个女人……交出来!”一个手持半截断裂桅杆、脸上带着狰狞伤疤的水手,拦在了他们面前,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眼神同样凶悍的同伙。
沈砚停下了脚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看那个拦路的水手,他的目光掠过这些被绝望逼疯的人,如同在看一群蝼蚁。
他没有说话。
也没有动。
但他身后,如同影子般僵立的云微,却猛地感受到体内那沉寂的冰冷力量,再次被**引动**!
不是骨哨的操控,这一次,是沈砚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无形**意志**,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那股力量自行运转起来,带着祭坛记忆碎片中的**暴戾**与**毁灭**气息,如同苏醒的凶兽,锁定了那几个充满敌意的幸存者。
云微的右手,再次不受控制地抬起。
“滚。”
一个冰冷的字眼,从沈砚唇间吐出。
与此同时,云微指尖那股无形的寒意,已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击中了为首那名水手的胸口!
没有冰霜覆盖。
那水手只是猛地一僵,脸上的狰狞表情凝固,瞳孔瞬间放大,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气息全无。
他死了。
被那蕴含着混乱记忆与毁灭意志的冰冷力量,直接**摧毁了心神**!
剩下的几个同伙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如同见了鬼般连滚爬爬地四散逃窜,瞬间消失在礁石和破船的阴影里。
云微的手无力垂下。
她甚至没有看清那人是如何死的。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接触到对方的瞬间,仿佛将祭坛碎片中某种**濒死的恐惧**与**疯狂的意象**,直接“传递”了过去,瞬间冲垮了对方本就脆弱的意识。
这力量……变得更加诡异,也更加防不胜防。
沈砚对此结果毫不意外。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具尸体,只是迈步,继续向着楼船相对完好的部分走去。云微的身体,再次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麻木地跟上。
他们登上了倾斜的甲板。上面的混乱痕迹更加明显,打斗、抢夺留下的血污随处可见。一些幸存者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方才那诡异的一幕后,纷纷惊恐地避让开来,如同躲避瘟疫。
沈砚径直走向之前他所在的那间位置较高、受损相对较轻的舱房。推开门,里面竟然还算整洁,一些重要的物品似乎也被他提前安置或保护了起来。
他反手关上门,将外面的疯狂与绝望隔绝。
舱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砚走到案几旁,取出了一卷看似普通的羊皮纸和一支炭笔,开始根据记忆,绘制石壁上显现的海图与坐标。他的动作专注而精准,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云微则僵立在门口,如同一个被遗忘的摆设。体内力量平息下去,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却再次活跃起来,如同背景噪音般在她脑海中低语、嘶吼。她看着沈砚伏案书写的背影,那个毁了她一切,如今又将她变成这般不人不鬼模样的男人,恨意与那混乱的记忆交织,几乎要让她再次失控。
就在这时,沈砚头也不抬地开口了。
“过来。”
又是这命令的口吻。
云微的身体一颤,抗拒的意念刚刚升起,那股无形的操控力便骤然收紧,强迫她迈动脚步,走到了案几旁。
沈砚画完了最后一笔,将羊皮纸卷起收起。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眼神空洞却暗流汹涌的云微。
他伸出手,不是触碰她,而是再次取出了那柄薄如柳叶的小刀,以及……那个颜色苍白、布满了暗红血纹的**骨哨**。
看到骨哨,云微体内那冰冷的力量核心猛地一悸。
沈砚用刀尖,极其小心地,在骨哨尾端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凹槽里,**刮下了一点点苍白的粉末**。
然后,他命令道:“伸出你的左手。”
云微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摊开在他面前。手掌因为之前的攀爬和挣扎,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污垢。
沈砚用刀尖蘸取那一点点骨哨粉末,然后,快如闪电地,在她左手手腕内侧,那个曾经被他割腕滴血、又被墨玉珠微粒钻入的位置,**刻下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异常繁复的**——**暗红色纹路**!
那纹路,与骨哨上的血纹,以及祭坛石壁上的某些符号,隐隐相似!
“呃!”云微闷哼一声,剧痛从手腕传来!那不仅仅是皮肉被划开的痛,更是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那纹路,直接烙印进了她的**骨髓**,与她体内的力量、甚至与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连接**在了一起!
当沈砚的刀尖离开时,她手腕上那个新刻的纹路,已然变成了与骨哨同源的**暗红色**,并且微微**发着光**,如同一个活着的、嵌入她身体的**烙印**!
沈砚看着那个新成的烙印,又看了看手中的骨哨,眼神冰冷。
“以此‘血纹’为引,”他宣告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纵使相隔山海,哨响,则纹应。”
“你的力量,你的行动,乃至你的生死,皆在朕一念之间。”
他抬起眼,看向脸色惨白、浑身抑制不住颤抖的云微,如同看着一件终于被打上了独属于自己印记的所有物。
“不要再试图‘忘记’你是谁。”
“你的名字是云微。”
“你的身份,是朕的——‘血纹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