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小院的书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将林小满伏案工作的身影勾勒得有些单薄。她正对着几张写满信息的纸条皱眉思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桌角放着一碗已经微凉的羹汤,是晚膳时赵奕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但她显然忘了喝。
赵奕端着一壶新沏的热茶轻轻走进来,看到那碗原封不动的羹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先悄无声息地换掉了凉透的茶,又将那碗羹汤往她手边推了推。
“东家,时辰不早了,先用些宵夜吧。”他的声音比平日更温和了些,“王寡妇家的地契纠纷,也不急在这一时。”
林小满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到手边的汤碗,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带着疲惫的笑意:“哦,好,放这儿吧,我待会儿就喝。”她说着,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几张纸条上。
看着林小满这副完全投入、甚至有些废寝忘食的样子,赵奕心中那股复杂的感觉再次翻涌起来。他默默地退到一旁,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借着添灯油的机会,悄悄打量着灯下的人。
不过短短数月,这个当初在乱葬岗被他视为“奇货可居”、甚至带点利用心态的“乌鸦嘴”姑娘,已经在他面前展现出了太多超乎想象的东西。
她拥有着匪夷所思的能力(虽然发动方式奇葩),这一点他早已认知。但更让他触动和逐渐改变的,是她在运用这能力时,所选择的方向和秉持的那份……他几乎不愿承认的“赤子之心”。
太子党招揽,许以高官厚禄,她嗤之以鼻,宁可躲在贫民区当个不见光的“活神仙”。
面对那些权贵阶层不屑一顾的底层苦难,她却愿意耗费心神,一点点去梳理、去谋划,用她那独特的方式,四两拨千斤地拨乱反正。
她赚取功德,是为了续命,是为了自保和提升,这目的很明确。但在实现目的的过程中,她并没有变得不择手段,反而在帮助那些蝼蚁般的平民时,眼神里会流露出一种真实的愉悦和……满足?
赵奕出身勋贵,自幼耳濡目染的便是权力倾轧、利益交换。他曾经以为,林小满拒绝太子,不过是待价而沽或是另一种形式的拿捏。他跟随她,最初是出于对强大力量的敬畏、对太子党的报复心理以及一丝投资未来的投机心态。
可如今,他看着林小满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寡妇能否保住祖产而熬夜分析线索,为了一个被恶霸欺凌的工匠能拿到血汗钱而反复推敲“反向预言”的措辞以防波及无辜……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狭隘。
这个女人,她追求的,似乎不仅仅是生存和力量。在她那看似玩世不恭、满口“KpI”、“项目”的社畜外壳下,包裹着的是一种与这个污浊世道格格不入的、近乎执拗的“公道”。
她不像他见过的任何权贵,也不像那些空谈道德的清流。她更像一个……笨拙却又坚定的工匠,在用自己唯一擅长的、看似荒诞的工具,一点点修补着这个破败世界里,她力所能及的一小片角落。
这种“笨拙”和“坚定”,莫名地打动了他内心某个早已冰封的角落。
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时,也曾有过几分仗剑天涯、除暴安良的幻想,只是很快便被家族和现实磨平了棱角,融入了那个唯利是图的圈子。而林小满,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正在做着连他当年都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
“赵奕?”林小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还有事?”
赵奕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竟看着对方发呆了片刻,脸上不禁有些微热,好在灯光昏暗看不真切。他连忙收敛心神,指着桌上那些纸条道:“东家,关于王寡妇的事,我倒是想到一个可能更稳妥的法子。那意图强占她田地的乡绅,有个极宠爱的外室,最近正缠着他要一支赤金嵌宝的簪子……”
他将自己打听到的、关于那乡绅的软肋和近期动向详细道来,并提出了一个利用其家庭内部矛盾、借力打力的具体方案,比林小满原本想的、直接对乡绅产业进行“反向祝福”要更隐蔽,效果也可能更好。
林小满听完,眼睛一亮,疲惫一扫而空:“可以啊赵奕!你这情报工作和思路可以!就按你说的办!”
看着她因为找到一个更优解而焕发神采的脸庞,赵奕心中那份莫名的触动更深了。他不再仅仅是将她视为需要效忠和依附的“东家”,或者一个拥有诡异能力的“奇人”。
他开始真心觉得,跟随这样一个人,看着她用这种离经叛道却又痛快淋漓的方式,去挑战那些他早已厌倦的规则和庞然大物,似乎……是一件挺不错,甚至有点令人期待的事情。
“能为东家分忧便好。”赵奕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语气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诚,“您也请保重身体,这些琐事,交给在下去跑便是。”
林小满摆了摆手,浑不在意:“没事,我扛得住。咱们这‘ startup ’正在关键阶段,创始人怎么能不拼?”她又习惯性地蹦出了赵奕听不懂的词汇。
赵奕这次却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行了一礼,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他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再次响起的、轻微的纸张翻动声,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或许,离开那个勾心斗角的太子党,阴差阳错地跟上这位“活神仙”,是他赵奕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他抬头看了看月色,心中一片清明,甚至隐隐有了一种久违的、名为“信念”的东西,在悄然滋生。